マリア様がみてる レイニーブルー
聖母在上 Rainy Blue

作者:今野緒雪
插畫:ひびき玲音


翻譯: gcc
校譯:奇迹之钟


Rainy Blue


   雨傘丟失了。
   那把放在便利店雨傘架上的長傘在我買東西時不翼而飛。只不過離開了三分鐘而已。
   只不過買了一盒牛油。
   剛剛開始下雨,也許有人把雨傘拿了吧──便利店的兼職店員邊說邊循例地拿出紙筆。
   他說,雖然找回雨傘的機會很微,也請留下你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吧。
   我懷着祈禱般的心情,仔細地寫下自己的聯絡方法。
   那是已過世的祖父送給我的雨傘。
   傘上有淡藍色的圖案,撐起來就像在繡球花下的幸福感覺。雖然已經很殘舊,但還是很喜歡它。
   如果沒有猶豫要買無鹽牛油還是普通牛油,會趕及取回雨傘嗎?
   如果付準確金額而不必找續,應該不會出事吧?
   想着想着,眼淚開始湧出來。寫好聯絡方法後馬上跑出便利店。
   雖然店員說要借把兩傘給我,但是我不喜歡其他雨傘。我不想在回家路上撐着另一把雨傘代替那把長傘,所以在雨中邊哭邊跑回家。
   我不想說我的雨傘被偷走了。
   我不願相信這世上會有人在雨天偷走別人的雨傘。
   只要想到在雨中渾身濕透的雨傘主人,就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可是為甚麼──。
   為甚麼聖母瑪利亞會任由這樣的事發生?我怎也想不通。
   我只是在便利店買一盒牛油,為甚麼要像被上天懲罰一樣被雨淋?
   為了安慰濕透地回家的我,媽媽用我買回來的牛油燒薄餅給我吃。可是,這薄餅吃起來好像比平時的鹹。
   鹹的原因不是因為用了有鹽牛油,而是因為我一面哭一面吃。
   對我來說,那雨傘是特別的。
   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第一章 預感


  「對不起」
   聖母祭翌日,祥子大人罕有地開口道歉。
   「啊?」
   姊姊大人竟然會道歉,天也要下雪了──祐巳抬頭看看天空。
   天朗氣清。
   這就是所謂的「五月晴」嗎?在校舍包圍的中庭裏抬頭一看,天空只有幾絲綿雲,一片晴朗的藍天,恰如聖母的心靈。
   可是,祥子大人的臉容黯淡,就像陰天一樣。
   午休在薔薇館吃完便當後,祥子大人說「祐巳,有空嗎?」時,心裏是雀躍地想這是否飯後散步的邀請。天氣這樣好,在薔薇館所在的中庭裏茂盛的草地上午睡也不錯啊。
   不過,至今為止一直沒有接受過這樣美好的邀請,祐巳認真一想就明白祥子大人只是有話想說而不想讓其他人聽見。在薔薇館的二樓,令大人、由乃同學和志摩子同學和往常一樣待在這裏午休。
   「其實……」
   「啊,是」
   祐巳吞一口唾沫,準備聽祥子大人的話。祐巳猜不到祥子大人接下來會說甚麼、為甚麼要道歉,膽顫心驚地等待下面的說話。
   「我們去遊樂場的約會,可以延至下星期嗎?」
   「呃,啊?」
   兩人相約了去遊樂場。
   從櫻開時節到其後聖母祭紛至沓來的忙碌,讓祥子大人沒來得及為祐巳準備白色情人節和生日禮物。祐巳提出以半日約會作為補償,祥子大人附上不乘坐過山車的條件而答應了。
   「怎麼了?」
   「噢,可以,不要緊啊。只是這樣的小事。」
   還以為會有更不得了的事要說。約會是昨天傍晚約定的,大概是祥子大人回家後發現約會那天有要事吧。
   「真的可以嗎?啊,太好了。」
   祥子大人按着胸口吐了一口氣。看到這個樣子,祐巳也安心下來。幸好不是甚麼嚴重的事情。
   只是把約會推遲一個星期,不會因此而發怒啊。姊姊大人不必如此憂心嘛。
   只是延遲而不是取消,完全不是值得在意的事。
   祐巳心想,反正期中測驗將近,延遲一周可能更好。雖然祥子大人從來不會為測驗考試特別做準備,不過對於要用功溫習才能保持中等成績的祐巳來說,測驗前寶貴的一天可以空出來做準備就是最好。到了下星期,測驗完了,可以玩得更盡興。
   「有祐巳這個善解人意的妹妹真好。」
   祥子大人和往常一樣,微笑着為祐巳整理領結。
   在草地的一角的細小花圃裏,雛菊像在笑一般的輕輕搖擺。
   可是。
   接着的星期日,相約去遊樂場的約會沒有實現。
   祥子大人在約會前兩天的星期五提出取消。



   當日是期中測驗的最後一天,所有級別都是在上午完成三個科目以後就放學。
   「祐巳同學,今天不用到薔薇館啊。」
   祐巳拿着書包正要衝出課室,由乃同學叫住她。
   「嗯,我知道。」
   原則上,測驗期間各個課外活動小組和委員會都會暫停活動。雖然測驗的最後一天只要不太擾攘也容許少量的活動,不過既然沒有甚麼緊急事務,山百合會今天就沒有活動。
   「──可是,為甚麼你覺得我想去薔薇館?」
   祐巳停下來問。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啦。」
   由乃同學笑着回答,好像對祐巳的問題感到意外。
   「一副難掩興奮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幅『祐巳祥子相見圖』啊。」
   「真的嗎?!」
   祐巳沒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興奮起來。不過自己的腳步的確變得輕快。
   「還有你那個漫不經心的表情啊。不表現得正經一點,一定會引起祥子大人的注意。『祐巳,認真一點』」
   「啊,是。」
   祐巳立刻畢直的站好。
   「討厭,和祥子大人一模一樣啊。」
   兩人同時笑起來。
   「不過想到後天的事,我也明白你的心情。」
   「就是嘛。這可是三個月來的第一次約會啊。高興以外還有緊張,就是不能冷靜下來。」
   緊張、期待、興奮的感覺。
   「是嗎」
   「而且,雖然只是小事,也許不約好星期日見面的時間地點就不能安心。」
   所以,祐巳正打算到祥子大人的課室去找她。以商量為口實,其實是想見祥子大人。如果好運,也許能和祥子大人一起離校直到車站。
   「噢,那麼留住你真不好意思。」
   「不要緊。」
   這時,閃光燈亮了起來。
   「請問是福沢祐巳小姐和島津由乃小姐嗎?我是莉莉安週刊的記者,請讓我拍一張照片。」
   武嶋蔦子同學舉起相機笑着說。
   「對不起」
   祐巳用書包擋着臉作反應。因為心情愉快,所以毫不猶豫地和蔦子同學玩起角色扮演遊戲。
   「請聯絡我的事務所。」
   由乃同學也情緒高漲。期中測驗完結,大家多少都有點興奮。
   卡嚓,卡嚓。
   快門的聲音真悅耳。好像成了真的明星一樣。
   「嗯」
   蔦子同學放下相機,滿足地點點頭。
   「感謝二位鼎力相助。如果有好的照片,一定會留一份送抵二位手上。」
   匆匆打過招呼,「相機君」輕快地走出課室,手上的相機發出嚓嚓──的菲林回捲聲音。
   「蔦子同學,今天沒有課外活動啊。」
   由乃同學雙手環在嘴邊做出一個人造擴音器的形狀,遠東的朝着蔦子同學的背影呼喚。
   「我知道」
   那麼她應該是要去活動室,在攝影部的黑房沖印照片。
   「剛才有剩餘的菲林,不想浪費掉所以才找我們拍照吧。」
   「正是。」
   兩人面面相覷,聳聳肩無奈的說「真的是啊」。
   看來蔦子同學也是引頸期盼測驗的完結。
   「還不快走,祥子大人要離開了啊。」
   由乃同學推推祐巳的肩。
   「啊,是呢。」
   意外花了點時間。現在去祥子大人的課室應該來不及了吧。也許直接去更鞋室或校舍出口等她更保險些。
   「祐巳同學,」
   離開之時,由乃同學問。
   「現在覺得很幸福嗎?」
   「當然」
   祐巳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星期日可以和最愛的姊姊大人二人獨處。在這之前,倒數的時間也令人高興。
   「真好呢。」
   「嗯。」
   這份心情,是賜與祐巳一人的寶物。



   更鞋室的小型儲物櫃裏放着祥子大人的皮鞋。
   (那麼說……)
   姊姊大人尚在校舍之中。
   祐巳懷着興奮的心情走向祥子大人的課室。一走近三年松組的課室,就看到祥子大人站在課室門外。
   祥子大人右肩靠在門上,正站在和誰在說話。雖然只看到背影,但一定不會弄錯。長而美麗的黑髮。遠看也看見的出眾身材。
   「姊姊……」
   祐巳正想開口叫祥子大人,猛然發現祥子大人的對面站了那個人。
   晃着左右各一的捲髮,以女演員自居的松平瞳子。她那撒嬌似的聲音連在遠處的祐巳也聽得見。
   「可以嗎?我一定不會阻礙祥子姊姊大人的。」
   「不行啊。又不是去遊玩。」
   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談甚麼,但聽到祥子大人拒絕了瞳子的請求。
   「瞳子只要能與你一起去乘車就很開心了。」
   「不行」
   「我會乖乖的。」
   瞳子抓着祥子大人的手晃來晃去,就像任性的小孩在鬧彆扭一樣。何其大膽,就這麼旁若無人的。這樣的動作,就算身為妹妹的祐巳也沒做過。
   「瞳子,請聽我的話吧。」
   祥子大人帶着困惑地嘆氣。可是瞳子仍不放棄。
   「求求你啊,姊姊大人。」
   祐巳心想,為甚麼非得看這麼傷心的場面不可,可是又不想離開,也不願意走近打斷她們。
   「啊,祐巳大人。」
   不巧被瞳子發現了。
   「欸……?」
   祥子大人順着瞳子的視線回頭,看到祐巳,一瞬間好像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甚……甚麼?)
   和目睹瞳子的親暱舉動相比,看到祥子大人那個表情更令祐巳震驚。
   瞳子怎樣也罷。傍若無人的態度也好、無視姊妹制度的言詞也好,那都只是第三者的行為,可以和祥子大人與自己之間的事分開考慮。
   可是,祥子大人不同。
   祥子大人的一舉一動都是按自己意思而定的,只是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能為祐巳帶來不安、帶來幸福。
   「怎麼了?」
   祥子大人微笑着問。也許是自己疑心過重,不過祥子大人的態度好像想補救甚麼。
   「……沒甚麼」
   祐巳瞥了瞳子一眼,不想在第三者面前談論愉快的星期日的話題。
   「那麼紅薔薇大人,我先離開了。祐巳大人,請慢慢談吧。」
   瞳子識趣地離開,讓給祐巳。
   雖然做成好像自己把瞳子趕走的尷尬局面,但也沒法子。遇到這樣的情況下不能退縮,自己身為祥子大人的妹妹,是因為有事找祥子大人才來到這裏的──祐巳內心多次重覆這樣的話使自己冷靜下來。
   「瞳子她怎麼了?」
   瞳子消失在走廊的彎角時,祐巳拐彎抹角的問。
   「瞳子?啊,那是常有的事。」
   那個常有的事是甚麼?祐巳把想問的問題吞回去,不喜歡這種好像在妒忌的
感覺。
   「先別說這,祐巳你找我有甚麼事?」
   「那個──」
   祐巳一開口,
   「是關於去遊樂場的約會嗎?」
   祥子大人搶先說了。
   「是!」
   祐巳有精神地回答。可是,和這樣爽快的祐巳相反,祥子大人一臉黯淡的垂下視線。
   「約定的確是這個星期日呢」
   「嗯……」
   祐巳有不祥預感。因為祥子的語氣好像在嘆息。
   「那天有事要辦嗎?」
   「誒、嗯。不過也不是非做不可的要事……」
   「──」
   那麼說,即使祥子大人說星期日沒問題,以「善解人意的妹妹」的立場,也只能回應說「請先去辦你的事吧」。
   「姊姊大人,不必在意我的事。」
   祐巳雖然失望,還是努力的擺出笑容。
   即使能一起去玩,祥子大人一定會不時掛心那事而不能全情投入,在這樣的祥子大人身邊,祐巳也不能盡興。
   即使再遺憾,也絕不會勉強祥子大人,像瞳子般撒嬌說「求求你啊,姊姊大人」那樣的話。這與祐巳本性不符。
   「真的嗎?」
   祥子大人一副「太好了」的表情。本以為祥子大人最少會說一句「不好意思」或者「不要緊」來拒絕,她卻馬上接受了祐巳的提議。
   「下星期一定要成行啊。」
   「知道了。謝謝。」
   看到祥子大人鬆一口氣的樣子,祐巳心想「算了吧」。就成為能令姊姊大人安心的妹妹吧。「只要在祐巳身邊就能平靜下來」,以此為目標也不錯。
   雖然事前想着如果能一起離校就好,可是實現起來也不是那麼愉快的事。因為約會再次延期,祐巳的情緒一瞬滑下了。
   走出校舍、經由圖書館旁邊走到植滿銀杏的林蔭道,沿途大家都沒有說話。祥子大人若有所思的一直低着頭,令人覺得無論有沒有祐巳在身邊也沒有分別似的。祥子大人平日也不是會積極找話題的人。
   所以祐巳為了令祥子大人想起自己的存在而向她說話。姊姊大人連剛開的繡球花也沒看過一眼。
   「那個,姊姊大人,你的要事,和你父親的工作有關嗎……」
   「不」
   「那麼是家裏的事?」
   「要說的話,也算是家裏的事吧。發生了一些事……」
   雖然感到祥子大人好像要迴避問題,不過既然是家裏的事,也不能執着的問到底。
   可是,始終有點在意。甚麼事比和自己的約會更重要?
   「說起家裏的事,清子姨姨身體好嗎?」
   「很好。托你的福。」
   「那父親呢?」
   「父親和祖父都很好啊。……為甚麼這樣問?」
   祥子大人問。她似乎覺得不必問到這個情度,所以有點驚訝。
   「沒甚麼,」
   祐巳慌忙否定。
   「只是想問一下。」
   可是,問過之後會比較安心。祥子大人口中的家事,看來不是家人的病事。不過,又不禁會想,到底是甚麼事?
   上星期也是因為同一件事嗎?還是碰巧連續兩星期都突然有要事?應該直接發問嗎?
   真煩惱。
   「瞳子」
   祥子大人突然叫錯名字。
   「咦?」
   不,原來不是。祥子大人的視線不是向着祐巳,而是向着前方。瞳子的確在那裏。
   「啊,祥子姊姊大人。」
   瞳子站在聖母像的小庭院前的小鐵門旁,看到二人走近,向她們揮手。
   「你們的話說完了嗎?瞳子還有話要說,所以在這裏等待。」
   「……」
   祥子大人好像考慮了一會,然後回過頭。
   「就這樣吧,祐巳。對不起。」
   說完就馬上走幾步到瞳子身邊,然後和她一起往前走。只是轉瞬間的事。──祐巳還沒有時間回應。
   祐巳楞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後開始朝着聖母像做例行的祈禱,然後才刻意拖慢腳步向校門走去。
   祐巳想和前面的二人保持距離。甚至想不如再走慢些,乘搭遲一班的公車更好。
   以往試過和瞳子一起離校。可是像今天那樣,被瞳子搶走和自己一起走的祥子大人卻是第一次。
   (是不能讓我聽見的說話嗎……?)
   難道祥子大人和瞳子有甚麼秘密?
   即使如此,祐巳也不能做甚麼。
   幸福?
   祐巳自問。
   能成為自己仰慕的祥子大人的妹妹,沒有不幸福的道理。
   可是,為甚麼會如此寂寞?
   為甚麼心中說「我幸福啊」的時候,會有這樣的空虛感?
第二章 Smile smile


   踏入六月。
   校服換季了。
   莉莉安女學園高中部的夏季校服設計和冬季一樣,但質料薄了,比較輕巧。所以穿起來就自然有想原地轉幾圈的感覺。
   「……你轉來轉去在幹甚麼?」
   從打開的門外探頭進來,弟弟祐麒奇怪地問。花寺學院也由冬季的立領制服換成白色的開襟襯衫。
   「哈哈」
   因為心情愉快啊。祐巳又轉了一圈。裙子輕輕的飄起來。
   天氣也不壞。看天氣預測,週末應該一會下雨。真令人興奮。
   「和祥子小姐的約會真的那麼高興嗎?」
   祐麒踏進房內數步,對祐巳說。他的視線不是向着美麗的姊姊,而是向着衣櫃門內側的鏡裏的倒影。
   「是啊。」
   祐巳一邊綁好辮子上的絲帶一邊回答。今早心情好,所以選了有花邊的藍色絲帶。
   「即是每天都見面也這麼興奮?」
   「當然」
   因為是兩人獨處的時間。這段時間內祐巳可以獨佔祥子大人,不會有任何人騷擾,和學校完全不同。
   「這樣我就安心了。」
   「為甚麼?」
   「最近祐巳好像有點悶悶不樂啊。所以──」
   祐麒走到祐巳旁邊,對着鏡子撥弄睡覺時弄亂的頭髮。
   一年前兩人身高還是差不多,現在祐麒長高了很多。男孩子就是這樣。而且不只身體長高,心智也成熟了很多,真有點不服氣。
   「謝謝你的關心。現在的我很好。祥子大人有主動提起去遊樂場的話題啊。」
   和祐巳一起所以不會擔心。我會請你吃雪糕。一起穿牛仔褲吧──之類
   這樣看來,星期日將會有一次愉快的約會。
   「而且,祥子大人最近都很溫柔的對我說話。以往總是為一些小事鬧彆扭的我好像很笨啊。」
   「嗯──」
   正在扣袖口鈕扣的祐麒露出稍微困惑的表情。
   「祐巳的學校生活,是以祥子小姐為中心呢。」
   「是啊。因為是姊妹嘛。……為甚麼突然這樣說?」
   「這可說是依賴吧。我有點擔心啊。」
   「擔心?」
   也許察覺姊姊臉色一變,祐麒慌忙否定。
   「不,大概是我杞人憂天吧。怎麼說呢……我就是比較愛操心吧,不要太在意。」
   「──嗯」
   祐巳點點頭。雖然想好好的笑起來,但臉頰不知怎的有點繃緊,笑容變得奇怪了。
   「……我先走了。」
   也許覺得待不下去,祐麒離開房間走下樓梯。也許有點焦急,走到最後的梯級時滑到跌在地上。
   「我沒有在意甚麼啊。」
   祐巳關上衣櫃門,拿起書包。
   真的沒有在意。
   祐麒的確比祐巳纖細。
2
  可是,祥子大人就是如此溫柔啊。──祐巳入迷的看着姊姊大人。
   「你們不必跑過來啊。」
   因為第四節課要到另一個教室上課,祐巳午休往薔薇館時遲了。祥子大人遞出手帕,讓祐巳抹汗。
   「啊,不要緊。」
   祐巳不想自己的汗水弄髒漂亮的手帕,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帕抹抹前額。
   祐巳沒有依賴祥子大人。即是有依賴也沒問題。因為兩人的關係一直如此良好。
   最近常令祐巳妒忌的瞳子也沒有來薔薇館,令祐巳安心下來。
   可是,那是甚麼呢?好像有點和以往不同的感覺。
   祥子大人很溫柔。那本應是好事,可是好像有甚麼地方有點奇怪。
   這不是因為習慣了嚴厲。以往也接觸過姊姊大人溫柔的一面,可是和現在相比,有種不太懂形容的微妙差別。
   「等一下。」
   祥子大人靜靜的為祐巳理好辮子上的絲帶結。
   「今天的絲帶很漂亮啊。」
   「啊,謝謝。」
   祐巳抬頭向祥子大人道謝,可是祥子大人的視線已不是向着這邊。
   她已經坐好,開始向志摩子同學說話了。
3

 「祐巳同學,祐巳同學。」
   星期六放學後,正要離校的時候,有人在走廊叫喚祐巳。
   回頭一看,看不到任何人。側着頭再往前走,聲音再次響起。
   「這裏,這裏啊。」
   聲音來自角落,從祐巳的位置看不清楚,可是聽起來是從轉角後面、樓梯附近的地方傳來。
   「……你在做甚麼?三奈子大人。」
   看她藏身在往下的樓梯、只露出臉孔在地上的樣子,與其說是新聞部部長,看來更像忍者同好會的女忍者。這個人就是如此,不時會做出一些有趣的舉動。
   「噓!」
   「可是,你這樣更引人注目啊。」
   樓梯和走廊上仍有很多正要離校的學生。
   「即使引人注目也不要緊,只要不讓不想對方察覺的人看見就行了。」
   「原來如此。」
   築山三奈子想避開的人,是妹妹山口真美嗎?還是下一期『莉莉安瓦版』要報導的人物?
   「那麼,找我有甚麼事嗎?」
   被想避開某人的三奈子大人呼喚過來,祐巳以此判斷次回報導的受害者不是自己。
   「你過來一下。」
   三奈子大人抓着祐巳的手走下樓梯,就像鄰居的婦人想邀請自己去論人是非一樣。
   「啊?」
   即使想拒絕──
   「你先過來吧。」
   祐巳本也想走下樓梯,所以跟着三奈子大人走也無不可。可是不知道三奈子大人想帶自己到哪裏去,心裏有點不舒服。
   「那個……?」
   結果,三奈子大人把祐巳硬拉到三年級課室門外的走廊,一個可以清楚看到那熟悉的三年松組課室的位置。
   「你看。」
   三奈子大人所指的方向,站着瞳子和祥子大人。向上次祐巳看到的情景一樣,兩人在課室門外談話。令人在意的,是她們過度親近的樣子。
   「那個是聖母祭的那個女孩吧?」
   三奈子大人低聲說。看來聖母祭當天的新生歡迎會上的瞳子果然給人留下了強烈印象。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其實我才想問啊──祐巳心想。為甚麼瞳子會在這裏?雖然她也不是不能在此出現,可是在自己背後和祥子大人如此親暱的談話,作為妹妹始終感到沒趣。
   「那到底是甚麼人?」
   「松平瞳子。是一年生。」
   回答過後,祐巳想一想,再補充一句「是姊姊大人的親戚」。
   補充這句說話,也許不是為了祥子大人的名譽,而是要令自己信服自己的說話。
   ──瞳子是親戚,表現得親暱一點也不奇怪。
   「親戚?可是這樣也太親密了吧?最近她每天都來課室找祥子同學聊個不停啊。」
   「每、每天?」
   祐巳不由自主的反問。最近瞳子都沒有在薔薇館出沒,原來一直在這裏見面啊。
   「你果然不知道呢。」
   「……我知道啊。」
   祐巳努力地虛張聲勢回答。祐巳不想承認祥子大人背着自己偷偷和瞳子見面,更絕不想成為被蒙在鼓裡的可憐妹妹。
   「這可不行啊,三奈子大人。」
   祐巳嘗試笑起來。從前和祐麒練習過,所以今回笑得頗滿意。
   「即使你煽動我也不會發生甚麼事情。如果我哭着走上前抓住瞳子,也許會被寫成『紅薔薇革命』之類的報導?」
   「我可沒期待那樣的事啊。」
   雖然祐巳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話,三奈子大人卻完全沒有笑的意思,反而好像有點發怒。
   「你不明白嗎?我不想你和祥子同學的關係被破壞啊。我是希望你盡早應對才把你帶來的。」
   「應對?」
   「是的。」
   三奈子大人背向三年松組的課室向前走。祐巳不想繼續看着祥子大人和瞳子一起的樣子,所以也跟着三奈子大人離開。
   「看到你的樣子,我就想起來了。」
   直望前方的三奈子大人小聲的說。
   「想起了甚麼?」
   祐巳邊走邊問。
   「我的朋友。」
   「朋友?」
   「嗯。一個因為姊姊大人而受到傷害的同班同學。」
   追着綁馬尾的三奈子大人的祐巳心想,到底三奈子大人的目的地是甚麼?祐巳不知道三奈子大人想去甚麼地方,也不知道她的說話會跳到哪裏去。
   「她的姊姊大人腳踏兩條船,背着正式授與念珠的妹妹,和另一個低年級生來往,常常一起外出,又會贈送禮物,總之就是超越了普通的高年級生與低年級生的關係,只是沒有正式成為姊妹。」
   「……」
   「我那位朋友雖然察覺到了,但裝作沒有發現的樣子。因為她相信姊姊大人終有一日會回來身邊,就像是忍受丈夫外遇的妻子一樣。她大概是意氣用事吧,只是一味緊抱着自己是妹妹的立場。」
   三奈子大人停下來說。她們還未走到走廊盡頭,看來三奈子大人沒有特定的目的地。
   「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祐巳回頭看看。她們走了一段距離,已經看不到三年松組的課室了。
   「沒怎麼樣。她甚麼也沒做啊。」
   三奈子大人靠着牆,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的姊姊大人有因為罪咎感而溫柔的對待她,可是她說她一直很痛苦。如果想和另一個人結成姊妹,直接說出來說,讓她退還念珠就好。那樣傷痛也沒那麼深啊。結果她帶着負面的感情渡過高中生活的一半,到最後忍受不住,怒氣爆發,在姊姊大人畢業時把念珠扔回去,一切結束。」
   「……一切結束」
   也許察覺了祐巳的表情黯淡下來,三奈子大人輕輕笑說「沒甚麼」。
   「我不是說祥子同學用心不專,也不是叫你把念珠扔回去,只是覺得再忍耐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我的朋友沒有等下去,而是向姊姊大人追問真相、主動退還念珠就好。……像『黃薔薇革命』那樣。」
   聽到『黃薔薇革命』一詞,祐巳不由自主的笑了。同班的由乃同學實踐了革命,震撼了整個高中部。
   「你信不信也好,我完全沒打算把這事寫在『莉莉安瓦版』。最近我也開始考慮引退了。」
   「引退嗎?」
   三奈子大人和祥子大人一樣是三年生,是認真考慮前路的時候了。
   「如果你們能解決此事……對了,就讓真美寫寫事情始末吧。她和我不同,能寫出好的報導呢。」
   「要你憂心,真不好意思。」
   「不,這只是我好管閒事。我不想看到祐巳同學擺出一副虛假的笑容啊。」
   三奈子大人輕輕揮揮手,轉身走向活動室。目送她的背影的祐巳自言自語。
   「虛假……嗎?」
   被三奈子大人看穿了,看來自己還是修行不足啊。

(譯註:
1. 我在《静かなる夜のまぼろし》的譯文裏也有提過,花園的字幕把「リリアンかわら版」譯作「莉莉安川原版」,但我認為「莉莉安瓦版」才是正確的漢字寫法。
2. 關於三奈子口中的事,可以參看短篇小說Chocolate Coat
http://bbs.dmhy.net/index.php?prog=topic::flat&tid=396166

第三章 Sweets


   星期日早上七時五十分。福沢家接到祥子大人的來電。
   電話響起時已經隱約有預感,所以明明最接近話機也沒有接電話。
   只要不接電話,就不知道是誰人來電。很想就這樣不理會是誰人來電就出門。很想把接到電話這事實,像在黑板上抹掉一樣,當作沒發生過。
   可是,如果和家人一起居住,這樣的情況就不能發生。母親從廚房裏噠噠噠的走出來,精神飽滿的拿起話筒。
   「你好,這裏是福沢家。」
   聽到對方的話,母親斜眼看看祐巳。好像有不祥預感。
   「祐巳,是小笠原小姐的電話。」
   母親遞出話筒。母親似乎完全忘記了小笠原是祥子大人的姓氏。她常常說,如果有機會和祥子大人說話,一定要好好的向她打招呼。她可能以為是同級生來電,所以很快就把電話交給祐巳。
   雖然想用分機接電話,但昨晚祐麒把分機帶進了他的房間,現在仍未起床。而且不知怎的總覺得接電話時有人在身邊會比較好,所以就這樣拿起話筒。
   「喂,我是祐巳。」
   『我是祥子。』
   聽到祥子大人的語氣,不必聽下去也能猜到後面的內容。大概是──祐巳,對不起。
   『祐巳,對不起。』
   因為和預想太過相似,竟有點想笑。這本不該是好笑的事。可是,震驚的感覺不是馬上就來的,需要一點時間來慢慢建立,所以才更麻煩。
   『今日──』
   「不行嗎?」
   祐巳搶先說,其實也有預想過,所以也不是那麼震驚。祐巳想裝作沒事一樣。
   『嗯,因為突然有急事』
   在當日早上來電取消,不會不是急事吧。
   『因為以往的約會一再延期,本來已刻意空出今日……』
   祐巳聽到電話裏祥子大人深有歉意的聲音,可是不懂如何回答,所以只是靜靜的繼續聽。
   『我也一直很期待』
   真過份啊,姊姊大人。這是第幾次了?取消和我的約會去做其他事嗎?去見甚麼人嗎?那個人不比我優先不行嗎?──想說的話有很多。如果能說出來,一定能輕鬆得多。可是,祐巳還是把這些話吞回去,換來的只是一句:
   「我知道了。」
   『對不起。……那我掛了』
   沒有任何後話。真是無情的掛電話方式。
   「祐巳?」
   母親擔心的問放下話筒的祐巳。
   「今天不出外了。」
   說着就想哭起來。祐巳慌忙走上樓梯。途中幾乎撞上剛剛起來的祐麒,可是不想被他看到要哭的樣子,所以一言不發的衝進自己的房間。
   「祐巳?姊姊?喂,發生了甚麼事?」
   聽到敲門聲,祐巳回答「我沒事」。其實當然不是沒事。
   可是,弟弟不能為此做甚麼。
   祐巳在床上壓住聲線地哭。
   不是因為不能去遊樂場而傷心。令人傷心的是姊姊大人。
   「我沒事,不必掛心。」
   沒事。因為這不是和家人有關的事。
   這是應該在姊姊大人面前流的淚。
   除了姊姊大人,任誰也不能做甚麼。
2
   雨快要來了。
   星期一。
   因為昨天的事而情緒低落,頭髮還要不聽使喚,從早上開始就心情壞透。
   回到學校,由乃同學在更鞋室把室內鞋發洩摔在地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不過可以這樣逐少把怒氣釋放出來也許不錯。可以,如果可以這樣做,那麼誰人也不會辛苦了。


   午休時,薔薇館的入口處有那熟悉的捲髮少女的身影。
   「貴安,祐巳大人。」
   「……貴安。你有事來薔薇館的話,不如先進去?」
   面對友善地笑的瞳子,祐巳的說話好像帶着一絲不滿。不過大概只有祐巳本人才有這種感覺。
   「不必了。我等會和同學在中庭吃便當,在那之前想着應該可以碰見,所以在這裏等候。」
   瞳子沒說要見誰,不過祐巳也沒有追問。只要雙方都知道說的是祥子大人,對話就能成立。
   應該說是巧合還是不巧?祥子大人剛好在此時出現。
   「啊,瞳子?」
   是誰先開聲說話?今天的祐巳連這些細微的事也很在意。
   「紅薔薇大人。這個。」
   瞳子走前一步,遞出了甚麼東西。
   「啊,麻煩你刻意拿來啊。謝謝。」
   「我在休息時間去了你的課室,不過你不在。」
   「因為那是選修課呢。」
   祥子大人拿起瞳子手中的那東西,在左手腕上扣好。那是祥子大人常常戴着的手錶。
   (為甚麼姊姊大人的手錶會在瞳子那裏──?)
   祐巳在星期六早上還看到祥子大人戴着那手錶。那麼,是當日放學時瞳子向祥子大人借用的嗎?
   (可是,為甚麼說『麻煩你刻意拿來』?)
   那就像是別人把自己的失物送來時說的話。
   失物。
   到底在何時何地遺失?──這些無謂的念頭,在祐巳的腦海裏轉瞬即逝。
   這時,瞳子離開,回到一群在中庭的草地中央舖了塑膠墊子的少女之中。
   瞳子離開後,祥子大人終於對祐巳說話。
   「祐巳,昨天真對不起。」
   「……不」
   感到尷尬的應該是祥子大人,不過先移開視線的是祐巳。這時,遲了一點的由乃同學剛好來到,就和她一起走進薔薇館。
   午休的薔薇館比平日寂靜得多。由乃同學大概和令大人吵了架而沒有說話,祐巳她們也是一樣。
   雖然志摩子同學向來文靜,但如果她在的話應該能為大家找到話題。可是她也許要和乃梨子為今日放學後的會面做準備,所以沒有在薔薇館現身。大家都面對很多問題。
   吃過便當,祐巳和由乃同學輕輕的打掃房間。放學後,乃梨子會跟志摩子同學來薔薇館。班會後、一完成校園打掃工作就在薔薇館集合,應該不會有時間在客人來之前打掃這裏。
   兩位薔薇大人在看桌子上學園祭的資料。
   雖然偶然感到祥子大人的視線,但祐巳只裝作在專心打掃而沒有理會。
   祥子大人大概是為昨天的事有話要說?不過,祥子大人溫柔的說話只讓祐巳感到痛苦。
   認真想想,最近祥子大人的說話不是溫柔,而是甜蜜。
   就像把有糖衣的糖果放進口中一樣,初時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想像糖衣下面的樣子,變得高興。
   可是,事情僅限於此。巧克力、果仁、酒心等等都沒有出現。祥子大人的說話內容空洞,越期待就越感到空虛。因為知道了實情。
   如果可以選擇,真不想再吃這樣的糖果。這才是祐巳的真意。
   即使傷心痛苦也好,也想聽更實在的說話。這樣的想法是祐巳的任性嗎?
   這是姊姊大人太溫柔的悲劇。
   (三奈子大人,這太難了啊。)
   雖然三奈子大人說「再忍耐下去也不是辦法」。
   如果不是會主動退回念珠的壞妹妹,就只能不被姊姊大人討厭地靜靜忍耐下去。
  「知道繡球花的別名嗎?」
   在古文課途中,老師說。
   授課告一段落,但尚未到下課時間,老師就開始閒談起來。班上有人把家中園子裏的繡球花採下,淡藍色的花兒點綴着課室的一角。
   「你們都知道繡球花的顏色會變吧。繡球花因而有很多別名,最常見的是『七變化』,就像忍者一樣。」
   年過六十但仍然優雅的女老師接着花了十分鐘講解繡球花變色的條件和變化過程,然後就下課了。
   最後老師提到的繡球花的花語,在祐巳心中揮之不去。
   ──變心。
   祐巳一邊看着繡球花一邊想。這樣藍色的樣子已經很漂亮,為甚麼還要變色?
   變心。
   祥子大人的心也變得和從前不同了嗎?
  

   雖然時間一直流動,可是隨着心境不同,感受到的速度也不一樣。
   企盼休息時間來臨的課堂總是過得那麼緩慢;等待不會來的人來訪的休息時間卻轉瞬過去。
   祐巳心想,如果祥子大人來課室找自己就好了。
   不是祐巳去找祥子大人、也不是在薔薇館偶然碰面,而是祥子大人以自己的意思主動來見祐巳。
   祐巳希望祥子大人好好說明瞳子的事。如果取消去遊樂場的約會後是和瞳子在一起,希望祥子大人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可是,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祥子大人沒有來;祐巳因為不想碰見瞳子,所以也沒去祥子大人的課室。
   雖然想過祥子大人也許在放學後會有甚麼動作,可是最近放學後她都盡快離開學校。
   曾經擔心祥子大人是否刻意避開自己,可是認真觀察之下,感覺更像祥子大人眼中沒有自己的存在,這反過來更令人失落。



   到了星期五。
   因為山百合會的工作,祥子大人少有地放學後留在薔薇館。志摩子同學和新加入的乃梨子也在。由乃同學和令大人則因為劍道部的活動而不能出席。
   逐一處理累積下來的工作的時間真好。
   只要祥子大人在此,就不必擔心她是否正在甚麼地方和甚麼人見面。只要不閒聊而靜靜工作,就不會被看穿自己對姊姊大人的行徑起疑吧?
   可是,當工作告一段落,大家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祐巳馬上覺得薔薇館二樓的氣氛令人很不舒服。
   祥子大人就在眼前。甚麼都沒做、只是坐在椅子上的祥子大人。
   (祐巳)
   祥子大人就在可以這樣叫喚自己的近距離,可是她沒有開口。
   既然沒事可做,可以和我說話啊。──可是,另一方面祐巳也害怕祥子大人的說話。
   祐巳站起來,正想去泡茶,機敏伶俐的乃梨子已經在動手準備了。
   志摩子同學在窗邊眺望,對着那個看來快要下雨的天空嘆息。
   這時,祥子大人開口了。
   「乃梨子,那個『志摩子同學』的稱呼可以改變一下嗎?」
   乃梨子是一年生。志摩子同學是二年生。按照莉莉安女學園高中部的傳統,低年級生對高年級生的稱呼應該是「大人」。
   可是,不知何故,乃梨子一直用「志摩子同學」的稱呼。初時祐巳也覺得不順耳,可是漸漸習慣下來,現在已經不覺得有問題。不過,祥子大人似乎不同。
   「這樣的事志摩子應該好好教導乃梨子啊。」
   祥子大人嚴厲的說連志摩子同學也有責任。這樣一來,很喜歡志摩子同學的乃梨子就不能沉默。只要想起聖母祭的事就會明白,乃梨子即使面對三年生也面不改容。
   「勞你費心」、「反對論資排輩」等等,乃梨子大聲抗議。那是足以令祥子大人美麗的臉容扭曲的迫力。
   可憐的志摩子同學,被夾在山百合會和乃梨子中間,面對二擇其一的抉擇,因為抵受不住壓力而逃了出去。
   「志摩子!」
   「志摩子同學!」
   祥子大人和乃梨子的聲音漂亮地重合。可是,衝出門外的志摩子同學沒有回頭。一向輕巧地上下樓梯的志摩子同學下樓時把樓梯弄得嘎嘎作響。
   「……我做得太過火了嗎?」
   祥子大人一邊輕撥長長黑髮,一邊低聲說。
   「甚麼?」
   呆在那裏的乃梨子回過神來反問。
   「你能擔當志摩子的守護者吧?」
   「啊」
   「拜託你了。」
   祥子大人輕輕的把乃梨子推向大門,乃梨子回過頭來大力點頭。
   「請交給我。」
   剛開始下的雨聲,被乃梨子下樓梯的聲音蓋過。至此,這件事大概可以完滿結束吧?
   這本應是值得慶賀的事,祐巳內心卻始終有不能釋然的感覺。
   有閒情擔心其他姊妹,卻把自己的妹妹丟下不管,這樣的姊姊大人的態度太令人傷心了。
   「姊姊大人意外地好管閒事呢。」
   祐巳一邊關上窗戶一邊說。
   「好管閒事?」
   祥子大人反問。
   「剛才那是為了令志摩子同學認乃梨子為妹妹的把戲吧?」
   「嗯,也許吧。」
   拋下冷淡的一句話後,祥子大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去。工作告一段落,志摩子同學和乃梨子又不在了,看來今天要到此為止。
   「請等等,姊姊大人。」
   房間裏只有兩人。祐巳想讓姊姊大人知道自己的想法的話,現在是個好時機。
   「請再和我做約定。」
   「再做約定?」
   「你不是說過要和我一起去遊樂場的嗎?」
   「我不能和你做約定啊。我怕會再次失約。」
   「可是,」
   祐巳叫起來。
   「有約定的話,至少到約定當天都能感到安心。」
   祐巳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這不是自己想說的話。可是,也許這樣溜出來的說話才反映自己的真心?
   「即使不能守約也不要緊。能做約定的話,直到當天我──」
   「祐巳……」
   祥子大人有點吃驚的看着祐巳。上一次這樣直接的正面相對是多久以前的事?
   在越來越大的雨聲中,兩人之間只有沉默。
   就在雙方都在等待對方的說話時,門外傳來走上樓梯的聲音。乃梨子她們應該不會這麼快回來吧?
   「祥子姊姊大人!」
   連門也沒敲就走進來的是瞳子。她走近祥子大人,在她耳邊低聲說話。
   祥子大人連連點頭,最後說一句「我知道了」。雖然祐巳聽不到說話內容,但也看得出祥子大人要和瞳子一起離開。
   「姊姊大人,我的話還未說完。」
   祐巳馬上叫住祥子大人。很想用甚麼方法阻止她。現在就是不想讓瞳子把祥子大人帶走。
   「祐巳……」
   祥子大人叫瞳子先在樓下等候,再向祐巳說。
   「最近的日程固定不了,所以不能和你做約定啊。」
   瞳子的腳步聲遠去。
   「那麼甚麼時候才可以?」
   「我也不知道。」
   祥子大人低頭小聲說。
   「姊姊大人」
   夏天或者秋天。即使是含糊的約定也好,有約定的話,至少祥子大人的心有一部分是留給自己的。
   「請聽聽話好嗎?」
   祥子大人拿起書包,背向祐巳。
   即使懇求也沒用。姊姊大人還是要離開。
   真是個愛鬧彆扭難處理的妹妹──祥子大人一定是這樣想。
   「紅薔薇大人──」
   樓下傳來瞳子催促的聲音。祥子大人把手搭在門上時,祐巳不顧一切的大叫。
   「你捨棄我而選擇瞳子嗎?」
   祥子大人停步,慢慢回過頭來。那是從來沒見過的可怕臉容。
   「……我要發怒了。」
   抛下這樣的一句話,祥子大人就離開,走向在樓下等待的瞳子。
   「要發怒啊──」
   祐巳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間內低聲笑起來。想發怒的話就發怒好了。這樣比為了補償自己不是的溫柔微笑和甜言蜜語要好得多。
   所以,明明看到祥子大人那個可怕的臉容,祐巳還是有點高興。自己令祥子大人那樣憤怒呢。不管那是憤怒還是其他感情,能夠真正到達對方內心,那就有其價值。
   真是扭曲的愛情啊。要求做不能遵守的約定、又刻意用說話激怒對方。
   內心很不安定。祐巳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點。
   好一場雨。
   一定是天氣的影響。
   所以心情不能變好。

(譯註:正當祐巳和祥子鬧翻的時候,志摩子應該在櫻樹下和乃梨子正式成為姊妹、由乃則和小令在武道館裏修好吧?)



   呆看了一會滑下玻璃窗的雨水後,祐巳洗好杯子離開薔薇館。志摩子同學和乃梨子沒帶走書包,應該還會回來,不過祐巳沒有等待她們。
   祐巳撐着藍色的雨傘低着頭走,選了一條和平日不一樣的路,因為不想走過開滿繡球花的地方。
   如果看到繡球花顏色和今早不一樣,心情一定更難平復。
   「祐巳」
   走到植滿銀杏的林蔭道時,突然有人叫住祐巳。回頭想看看那人是誰時,對方已經走了過來。
   「我進來了。」
   「聖大人?!」
   那人竟是志摩子同學的姊姊佐藤聖大人。看來聖大人是在大學校舍的側門附近一邊避雨一邊等待獵物經過,結果無意中抓到祐巳。
   「你應該有很多朋友願意和你共用一把雨傘吧?」
   吃了一驚的祐巳定下心來,撐着雨傘。聖大人用手帕輕輕擦拭濕了的襯衣後,接過雨傘爽朗地笑。
   「可是剛剛才開始下雨啊。我的朋友離開時還沒有下。」
   「聖大人,你因為甚麼要事而留下嗎?」
   「嗯-。也不是甚麼要緊的事──」
   看了高中部校舍一眼,聖大人問。
   「最近志摩子有沒有甚麼奇怪之處?」
   「志摩子同學?」
   為甚麼這樣問?祐巳不解。說過畢業後就不要再依賴她的聖大人忽然會在意留下來的妹妹的事。
   「昨天午休時,有人在這裏看到似是志摩子的人。我昨天沒有上課,今早才知道此事。志摩子不是那種會在休息時間漫無目的地在大學校舍附近走動的人。所以我猜想她也許有事找我?」
   那麼說,聖大人是在等待志摩子同學。不知道她下課後過了多久,總之在開始下雨前已經在等待,還選了一個容易看到高中部學生離校的位置,希望看看妹妹的樣子才離開。
   祐巳心想,志摩子同學是何等幸福啊。姊姊大人即使畢業了還會擔心她。祐巳羨慕得快要掉淚,慌忙別過頭來。要是突然哭起來,聖大人一定會覺得奇怪吧。
   「志摩子同學大概和乃梨子在某處避雨吧……」
   「──那就好了。我跟祐巳離開。和我一起到車站吧。」
   祐巳輕輕貼頭,然後一起向前走。雖然對不起志摩子同學,但祐巳想把聖大人借來一會。只要有聖大人在身邊,祐巳就覺得自己是往常那個「祐巳」。
   從前祐巳也得到聖大人的幫助。情人節前夕,因為一些瑣事而和祥子大人鬧翻,躲在那個古舊的溫室裏時,來找祐巳的就是聖大人。
   當時,聖大人對自己說了甚麼?自己是如何平復心情的?祐巳都記不起來了。那些事好像都成了遙遠的過去。
   「──有甚麼事嗎?」
   走到校門旁邊時,聖大人問。
   「甚麼?」
   有甚麼事嗎?祐巳甚麼也沒說,所以反問起來。聖大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內心有甚麼煩惱,儘管說出來吧。就當是你把我帶到車站的回禮。」
   祐巳不覺得剛才自己有出現百面相。不過,聖大人一定看穿了。連祥子大人不明白的事也輕易察覺了。
   「難道你煩惱的原因是那個捲髮?」
   「……為甚麼你會知道?」
   「剛才我看到祥子走過這條路。不過她沒有看到我。」
   果然是和瞳子一起離開了。沒有看到聖大人的話,兩人一定是在快樂地說話吧?
   「她們沒有共用一把雨傘啊。」
   「是嗎──」
   「嗯,就是這樣。」
   可是,聽到她們沒有共用雨傘而鬆一口氣的同時,自己卻和聖大人共用雨傘,真是勢利的想法。
   在等候公車的期間,祐巳沒有把內心的事說出來。如果對聖大人說出來,也許會變得輕鬆。可是,也覺得這樣會令自己討厭自己。
   這是應該靠自己解決的事。不能永遠依賴已經畢業的人。
   聖大人甚麼也沒問,只是帶着聖母般慈祥的笑容說了一句話。
   「祐巳,不要捨棄祥子啊。」
   被捨棄的是我啊──把這句話吞下的時候。
   亮着車燈的公車開過來了。

第四章 藍色雨傘 紅色雨傘



   星期六,沒有碰見祥子大人。
   因為祥子大人沒有上學。昨天以那樣的方式和祥子大人分別,令祐巳今天不太想碰見她;可是想到姊姊大人不在校舍裏,竟又覺得有點寂寞。
   「小令說,今天祥子大人不在,放學後不用留在薔薇館了。」
   由乃同學不知何時和令大人修好了。今早在更鞋室碰到的志摩子同學也顯得格外開朗,大概是因為乃梨子吧?黃色和白色都感覺良好。
   休息時間,瞳子好端端的在一年椿組的課室裏。看到瞳子沒有和祥子大人一起缺席,祐巳安心的走回課室,卻也為自己有這樣的疑心感到難過、為令自己這樣起疑的祥子大人感到怨恨。
   回到家中,情緒仍然低落,想出外散散步轉換心情。看似快要下雨,所以在雨傘架裏抽出雨傘。這時,媽媽吩咐祐巳去買東西。
   去便利店買一盒牛油。──然後,雨傘就不見了。
   渾身濕透的祐巳邊哭邊跑回家,在玄關大聲地哭起來。
   「祐巳?!」
   聽到祐巳的號啕大哭,父母和祐麒從家中各處走過來。有丟失雨傘這理由作掩飾,可以盡情在家人面前痛哭。
   「……不要隨便帶走別人的東西啊」
   祐巳伏在玄關的地上,不停敲着地板。
   「不要盜去我心愛的東西啊!」
   對祐巳來說,失去了的雨傘,就和祥子大人一樣。

   星期日傍晚。
   祐巳致電小笠原家。
   不再有從前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祥子大人也許不在家。一定是和瞳子出外了吧?──就像要搜集不在場證據一樣,祐巳撥着電話號碼。
   祐巳內心深處流着冷冷的水。
   如果祥子大人在。
   就為星期五的事道歉吧。雖然祐巳認為錯不全在自己,但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火。
   只要知道祥子大人沒有和瞳子外出,怎麼也能真心道歉吧?如果可以因此減少明天碰面時的尷尬,這個電話就有其意義。
   『這裏是小笠原邸。』
   接電話的是中年女性。不是清子伯母,大概是家裏的傭人吧?
   祐巳說出自己的名字,再問祥子大人是否在家。對方好像思考了一會,停了一停才說『請稍等』,然後放下電話。
   「……姊姊大人在家啊。」
   如果不在的話,接電話的人應該會照直說,然後掛斷電話吧。聽着電話裏的背景聲音,祐巳有點緊張起來。可是──
   『喂喂,祐巳?』
   電話傳來的是年輕的男聲。
   「啊?」
   『我是柏木。好久不見了。』
   祐巳一時混亂起來。為甚麼打電話到小笠原家,接電話的卻是柏木?祐巳沒想起柏木是祥子大人的表哥。
   「那個……?」
   『小祥雖然在家,但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祥子大人在洗澡,所以不能接電話?但這樣也不必請柏木代接啊。祐巳不回話,柏木慌忙補充:
   『她剛才暈車,正在休息。』
   「車──」
   『請別誤會,不是只得我和小祥二人開車,瞳子也在一起的,所以請安心。』
   「瞳子嗎」
   柏木一定沒想到,有瞳子在才更令祐巳擔心。
   『嗯,現在也是瞳子在照顧小祥。她意外地可靠呢。所以請放心吧。她根本不讓我走進房間啊。』
   柏木對着電話爽朗地笑。
   「……是嗎?」
   祐巳裝作沒事一樣回應,內心卻很不安。
   『有甚麼要事嗎?我可以替你傳口訊。啊,還是讓瞳子來比較好?』
   「不必了,也不是甚麼急事。在學校碰面時再說好了。」
   『是嗎?真不好意思』
   雖然柏木說可以代傳口訊,不過祐巳拒絕了。向祥子大人傳話是好,可是讓祥子大人身邊的瞳子也知道就不好了。
   掛上電話後,無力感瞬間湧上心頭。
   祥子大人說不能和自己做約定,卻確實有和瞳子外出。
   不是只得兩人的約會,柏木也在一起──可是,那能補償甚麼嗎?
   星期五分別的時候,祐巳問祥子大人是否選擇瞳子。祐巳覺得答案已經出來了。
   祥子大人就是選擇了瞳子。接受了這答案,就變得無能為力。雖然非常悲傷,但人心是會變的。
   祐巳取下掛在頸上的念珠。
   即使不穿着校服時也一直帶着、幾乎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的這串念珠,是八個月前祥子大人掛在自己身上的。
   (已經夠了)
   脫掉念珠、不再是祥子大人的妹妹的話,就不必再為猜度姊姊大人的心而消磨自己的精神。
   祐巳已經厭倦了。
   厭倦了猜疑自己喜歡的人的生活。

   所以,從星期一開始就沒有去薔薇館。
   看到祥子大人就覺得痛苦,而且已經下定決心要解除姊妹關係,祐巳已經失去了以紅薔薇的花蕾的身份在山百合會工作的理由了。乃梨子剛好正式成為白薔薇的花蕾,應該可以填補空缺。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由乃同學問午休和放學後都不再去薔薇館的祐巳。
   「祥子大人很擔心你啊。」
   「怎麼會?」
   祐巳不屑地笑。
   「是真的啊。」
   祥子大人擔心的,是作為紅薔薇大人的體面吧?在這樣繁忙的時候,只有自己的妹妹一人不出現,作為姊姊太沒面子了。
   「不管怎樣,現在一起去薔薇館吧。」
   由乃同學抓着正要離校的祐巳的手,走向薔薇館。
   「我不去。」
   祐巳甩開由乃同學的手,轉身走向更鞋室。由乃同學追上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不過我想一定是祥子大人不對。那麼我跟你一起去抗議吧。甚麼也不說、只管自己躲起來發怒的話,那永遠也不能修好啊。」
   「已經不是那個階段了。」
   祐巳拒絕了。修好也好甚麼也好。既然祥子大人有了比妹妹更重要的後輩,事情已經覆水難收。
   「謝謝關心。對不起。」
   「祐巳同學……」
   由乃同學不再挽留已經換好鞋子的祐巳,在祐巳離開更鞋室時轉身離開。
   祐巳走到校舍出口時才發現外面在下雨。平日在上下課時都敞開的門被關上,用一枚玻璃隔開的外面的世界正嘩啦嘩啦地下雨。
   真麻煩啊!索性不用雨傘,任由雨水淋下來好了──祐巳雖有這樣想,但這樣做大概太顯眼,會惹人注意,所以還是打開書包拿出紅色摺傘。
   為摺傘難打開而感到煩躁的祐巳走到外面時,站在那裏的人看過來。
   「──祐巳」
   「姊姊大人……」
   祐巳一時語塞。為了讓自己在甚麼地方碰見祥子大人都可以馬上交還念珠,祐巳一直把念珠放在口袋裏。可是,現在真的碰見祥子大人時,卻不能行動。右手拿着雨傘、左手提着書包,沒有手取念珠。
   「我覺得在這裏可以遇見你呢。」
   祥子大人微笑着說。雖然站在屋簷下沒有撐着雨傘,祥子大人兩手拿着書包和雨傘,看來是準備離校了。如果剛才跟着由乃同學去薔薇館,應該不會在這裏碰到祥子大人吧。
   「我有事一定要對你好好說清楚。」
   面對呆呆站着的祐巳,祥子大人踏前一步。祐巳突然驚慌起來,無意識地退後一步。
   心中瞬間湧起複雜的思緒。
   祥子大人因為有話要說而刻意在此等待嗎?
   她想要回念珠嗎?
   還是想說,其實一直以來的都是戲劇部的瞳子的把戲?
   不,怎可能有這樣好的事?
   「祐巳」
   祥子大人再踏前一步,整理祐巳的領結。被祥子大人這樣一叫,祐巳的身體就軟下來,像要溶化一樣。
   最愛的姊姊大人。祐巳的心一點也沒變。
   「姊姊大人。」
   還要這樣叫祥子大人多少次?祐巳邊想邊靜靜的看着祥子大人。
   這時。
   從出口走出來的學生在祐巳身邊走過。
   「祥子姊姊大人。讓你久等了。」
   是瞳子。
   祐巳交錯的看着祥子大人和瞳子。無論怎樣解釋,結論也只有一個,就是她們兩人相約在此等候。
   「……原來如此」
   溶化了的心一瞬凍結。祥子大人不是在等祐巳,只是在等待瞳子途中,祐巳剛好經過而已。
   身處其中的感覺太慘了,所以祐巳轉身背向二人。
   「請等等,祐巳大人。」
   意外是瞳子出言挽留。
   「你們的話還未說完的吧?我們有點趕時間,不能站着說話,不如一邊走一邊說?」
   「哎?」
   祐巳吃驚之時,瞳子像撒嬌一樣向祥子大人說。
   「紅薔薇大人,就這樣做吧。」
   「──也好。祐巳,我們一起離校吧。」
   雖然祥子大人也那樣說,可是祐巳拒絕了。
   「不必了」
   為何要傷心地混在和睦的兩人之間一起離校?
   不知道是想作弄自己還是想顯得從容,瞳子友好的表情令人討厭,接受瞳子的意見的祥子大人也令人憤慨。
   「已經夠了。」
   祐巳就這樣跑出去。
   「啊,祐巳大人?!」
   瞳子的聲音從後面追上來。可是,祥子大人的聲音沒有出現。
   雨淋濕面孔。淋濕頭髮。淋濕了的校服變得越來越重。
   祐巳邊跑邊想,自己在雨中奔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在電視劇裏看到的受傷的女主角總是跑得那樣瀟灑。
   可是,自己跑起來的樣子真是──書包噠噠的不停撞在腿上,摺傘也翻了,就像在演笑劇一樣。
   祐巳以如此難看的樣子,一股勁的跑過圖書館旁邊,衝過聖母像,直到在銀杏林蔭路上可以看到校門的位置才停下來。
   因為在前方距離約十米的一群大學生之中看到熟悉的身影。
   在一堆色彩鮮艷的雨傘裏,混着一把男性化的黑色雨傘。
   即使距離很遠、即使只是看到背影,祐巳也不會認錯。那是曾多次幫助祐巳、值得信賴的人的背影。
   「……聖大人」
   雖然祐巳聲線微弱,黑色雨傘還是慢慢轉過來。其他粉紅花紋、黃色班點、藍色格子的雨傘沒有察覺黑色雨傘停下來,穿過校門離開了。
   「祐巳,怎麼了?」
   聖大人大聲地問。看到後輩手上有雨傘卻渾身濕透,大概誰都會吃驚吧。
   「聖大人!」
   祐巳拋掉手上的雨傘和書包,撲向聖大人的胸懷。
   「發生了甚麼事?」
   面對只是在哭的祐巳,聖大人很吃驚,但祐巳不能冷靜的說明為甚麼在哭。可是,上次聖大人說「儘管把煩惱說出來」。這份悲傷大得祐巳不能獨自忍受,希望向人傾訴。
   「好了好了」
   聖大人溫柔的撫着祐巳在抽動的背。祐巳可以甚麼也不想的靠着聖大人。很想這樣依靠着可靠的人,讓疲累的身體休息。
   終於,聖大人的手停下來,低聲說。
   「……祥子」
   祐巳知道祥子大人走過來了。可是沒有離開聖大人。用力抓着聖大人。無言的向聖大人訴說,不要把我交給祥子大人。
   正面相對的祥子大人和聖大人都沒有說話,所以祐巳不知道周圍的狀況,只聽到祥子大人的腳步聲漸近。
   「祐巳」
   輕輕的叫喚名字。可是,祐巳沒有回答,只是在聖大人的懷裏搖頭,連頭也沒有抬起。

  



   終於,祐巳聽到祥子大人的嘆息。
   「為你添麻煩了。」
   那是向聖大人說的話。聖大人在祐巳的頭的上方輕輕點頭。
   「祐巳」
   聖大人的聲音蓋過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這樣好嗎?祥子要走了啊。」
   「嗯」
   祐巳靜靜的抬起頭。──聖大人的手上掛着另一把雨傘。
   「這個」
   「是祥子拾起交給我的。」
   那是祐巳的紅色摺傘。仔細看看,祐巳的書包也在。
   「……祥子大人」
   祐巳緊緊握着收好了的紅色摺傘。
   這就是我。落在地上、被泥和水沾污了的悲慘的雨傘。祥子大人把它拾起,交託給聖大人。
   已經不再需要我了──祐巳突然覺得很悲傷,衝出黑色雨傘。
   祥子大人走出校門,和瞳子一起坐上來迎接她的黑色車子的後座。從車窗可以看到她美麗的側面。
   「姊姊大人!!」
   嘗試向着遠去的車子大叫,但聲音傳不到那裏。車子越開越快,祥子大人沒有回頭。
   一定是因為在下雨。
   越來越大的雨,把祐巳的聲音和身影都掩蓋了。
   終於,祥子大人乘坐的車子在雨中消失。
   傾盆而下的大雨把兩人漸漸分開。
   「姊姊大人……」
   即使發出聲音,也被雨聲蓋過。即是追上去,也被大雨阻擋而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雨在下降。
   雨在下降。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雨和淚一起流。
   明明有雨傘在手,卻只是抱着它,渾身濕透的徒然地叫喚着姊姊大人的名字。
後記


   在此,我為各位讀者和其他有關人士帶來的不便和擔心誠意道歉。

   大家好,我是今野。
   有很多讀者大概讀到最初一句就明白吧。
   讀到這裏而心想「發生甚麼事?」的讀者也應該有很多。
   過了發售日很久才看這本書的讀者應該完全摸不著頭腦。
   我在此向包括以上所有人在內的各位說聲,真的很對不起!
   ──這本文庫延遲了一個月發售。雜誌也休載了一回。
   其實我在年初開始生病,一月中進了醫院。
   初時只是像感冒的症狀。先是喉嚨痛,然後發高燒,後來臉孔發腫,情況非常嚴重。
   主治醫生的診斷是『耳下腺炎』。俗稱「おたふくかぜ」的流行性耳下腺炎,在幼稚園時已經患過一次。雖然有人會再度感染這病,可是今次檢驗抗體後也不知道是第二次感染還是急性化膿性感染。唯一肯定的是今次比幼稚園那時的症狀嚴重得多。
   打個比喻,我的臉腫得就像在拳擊比賽中被連毆九個回合的拳手的樣子。兩頰好像塞了棉花,眼睛就像用黏土做的玩偶(臉孔腫得眼睛張不開)。認識我的醫生看到我的樣子都啞口無言了。發燒也發得厲害。吃過退燒藥、退燒以後打電話給編輯部的情景,現在成了令人懷念的記憶……
   請安心,現在我已經完全康復了。雖然延遲了一個月,能出版這本書就証明我可以正常工作。這次患病再令我切實感到「健康第一」。
   呃,今次後記的長度是二頁。寫完患病的事已經填滿兩頁,完全沒有提及小說內容。對不起。
   ──啊,從頭到尾都在道歉呢。

<FIN.>
念珠上的水滴   黃薔薇注意報   Rainy B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