マリア様がみてる レイニーブルー
聖母在上 Rainy Blue

作者:今野緒雪
插畫:ひびき玲音


翻譯: gcc
校譯:奇迹之钟

譯者[雜亂無章的]前言:

正式學了兩年日語,到今天總算有點做翻譯的信心。

我以前只試過零碎的翻歌詞、翻新聞等,今次是第一次正式做主翻,第一次翻小說。

各位有甚麼意見請別客氣,盡管提出來!

在此先多謝奇迹之钟邀請我開始這個翻譯計劃,並且幫忙做校譯。 ^_^

翻譯小說雖然很花時間,但我很享受這個過程,有一種一開始了就不想停下來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我很喜歡Lilian的世界和當中的人物吧,透過小說的一字一句,彷彿走進了那個美妙的世界......

希望各位可以和我一起享受這部作品。

最後想講一句,我只能在課業以外的空閒時間做翻譯,所以不敢對速度做任何保証。各位請不要催稿。

暫時希望可以做到每週更新一至兩次。

好,廢話完畢,以下是小小的作品解說和背景資料:

Rainy Blue小說由「ロザリオの滴」、「黃薔薇注意報」和「Rainy Blue」三部份組成。有看過動畫的朋友都知道,這三部曲分別是描寫白黃紅三家在陰雨的季節裏各自遭遇不同的問題;其中白家和黃家的問題都順利解決,祐巳和祥子的誤會則拖延至下一作「パラソルをさして」才結束。

Rainy Blue的三個篇章是三位一體的,三段故事同步進行,情節互相穿插--今野先生精彩而巧妙的劇情編排令人驚歎。可惜到了動畫版,這三個部份被割裂開來,有些本來是同時發生或者互有關連的劇情變得好像毫無關係,實在有點可惜。這正是我選擇翻譯Rainy Blue的其中一個原因:希望各位可以看到這個精彩故事的本來面目。

最後是一個相關用語介紹:

當年在Rainy Blue文庫本發售後,讀者們的心情都和祐巳一起掉到了谷底,眾人帶著悲痛的心情等待了三個月才等到續篇「パラソルをさして」出版,此事史稱「レイニー止め」。

到了動畫版,第11話以後也進入了「レイニー止め」的狀態,不過這個「停止期」短得多了。

有人說其中一個真正享受聖母小說的方法就是看完Rainy Blue後不要馬上繼續看パラソルをさして,先親身體驗一下レイニー止め (笑)

  「貴安」
  「貴安」
  清澈的問候聲迴盪在早晨晴朗的天空下。
聚集在聖母的庭園裏的少女們,今天也帶着天使般無瑕的笑容,穿越與身同高的校門。
  覆蓋着純潔身心的是深色的校服。
  為了不要讓裙子的褶亂掉,為不要讓白色的水手服領子外翻,緩緩地行走是這裏的習俗。這裏當然不會有因為怕遲到就跑着趕去上課這種不知禮儀的學生。
  私立莉莉安女學園。
  這所創立於明治三十四年
(譯註:公元1901年)的學校,本來是為貴族的千金小姐而設,是一所傳統的天主教學校。
  這片位於東京都武藏野、受神守護、四週環翠的地帶,是為少女提供由幼稚園至大學直系教育的樂園。
  物換星移,從明治到平成,其間三易年號,這所特別的學校,時至今日仍然保存着通過十八年時間、如溫室般培養正統千金小姐的制度。
  時為初夏。
  換季後的校服明明比較輕便,為甚麼心情不能同樣地變得輕鬆?
  嘆氣並不是因為期中測驗的結果等明顯的原因。即使感覺到憂鬱的陰影,也無法了解造成它的實際原因。
  用最貼切的話來表達,應該是「總之就是有甚麼說不出的原因」。
  所以這樣才更麻煩。
  就像是看到烏雲密佈、可能會下雨的陰天而想嘆息的感覺。
  到底會不會下雨?如果會的話,又會在何時開始?
  甚至想,不如現在就下一場傾盆大雨算了。
  不過,如果靜靜地等待時間的流逝,烏雲也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散去吧。
  唉。
  三個同時嘆氣的身影。
  可以肯定的是,只有她們最重視的「那個人」才能做成那樣的心情。



 
念珠上的水滴 (ロザリオの滴)


第一章 薄荷糖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些瑣事。也許只是祥子大人無心的一句話。

  「志摩子,你打算甚麼時候帶乃梨子來?」
  「甚麼?」
  不明所以的志摩子反問。語氣與被老師提問卻不能理解問題的意思的學生如出一轍。
  「聽到你說『乃梨子』,那個──」
  志摩子端着茶杯,一面留心着從裝滿沸水的電熱水壺噴出來的蒸氣,一面回過頭來。
  「沒錯,我是說了乃梨子的名字。補充說明一下,因為是向志摩子你發問,所以這裏的『乃梨子』可是指二条乃梨子哦。」
  祥子大人的心情是好是壞呢?如此替人着想地搶先說明。一副自己早已得出結論的口吻。
  「乃梨子的甚麼事?」
  乃梨子並不是完在志摩子意料之外的話題。
  不,應該說早已預想過。不過,正因為尚未準備好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感到困擾。
  和平日沒有兩樣的午休。
  和志摩子同年級的兩位花蕾仍未露面,在薔薇館裏的只有三位薔薇大人。
  三人都不算會積極挑起話題的人,何況沉默的氣氛也不令人感到尷尬,所以無論是今天還是往常,在偶然一兩句交談以外大家都沉默不語的場面並不鮮見。
  民歌部令人心情舒暢的結他音樂透過面朝中庭的窗子流淌進來。令大人在讀新出版的文庫小說,祥子大人在學生記事簿寫着甚麼,志摩子則在看到電熱水壺的水煮沸以後,走過去拿茶杯。
  此情此景,突然冒出來的,卻是紅薔薇小笠原祥子大人剛才的那一句問話。所以對志摩子來說,這句話無非是祥子大人進攻的前奏。
  「我是在問你打算甚麼時候帶乃梨子來薔薇館啊。」
  祥子大人收起記事簿放回袋中。
  「薔薇館嗎?」
  志摩子一邊確認,一邊背向另外兩位薔薇大人繼續泡茶。
  把熱水注入三個杯子,再放進兩個茶包。
  呆呆看着白色茶杯裏的熱水慢慢染上赤紅的茶色。
  雖然這是很粗暴的泡茶方式,不過祥子大人說「別在意,快點泡吧」,所以就照着辦了。剛才第四節是體育課,在此之後,解渴似乎比味道更重要。
  踏入六月,現在是雨季來臨前的好天氣。即使不是在體育課後,也覺得這個時候的水和茶特別好喝。
  祥子大人一副等不及的樣子,拉出茶包、端着茶杯一側。
  「當然是薔薇館!你還認為有其他地方嗎?」
  例如是佛像展覽會之類啦──志摩子把這句話吞回去。現在不是開這様的玩笑的時候。
  「志摩子,祥子的意思是要你把她正式向我們介紹,明白嗎?」
  黃薔薇支倉令大人插話解說。她和祥子大人一樣是三年生。
  「明白?……嗯,不過」
  志摩子拿着自己的杯子,在一個空的位子坐下。
  「你的妹妹會成為白薔薇的花蕾,和一般的一年生是不一樣的啊。」
  你的妹妹。白薔薇的花蕾。和一般的一年生不一樣。──祥子大人的每一句說話,好像都刺着志摩子的內心。
  「志摩子,有甚麼話想說嗎?」
  喝光杯子裏的紅茶,祥子大人露出一點不快的表情。於是志摩子邊說「是」邊點頭。如果不趁現在消除這個誤會,內心的刺就永不能除去。
  「那個……乃梨子並不是我的妹妹啊。」
  一直在聽的令大人不巧正把茶杯湊到嘴邊。
  噗──
  緊接的一瞬間,誰也模仿不了、像水藝表演一樣的紅茶從令大人的口中噴出。
  「騙人!那、那、那、那、那麼念珠呢?」
  「沒有交給她。」
  志摩子回答後,今回輪到祥子大人發言。
  「……誰都不會相信啊!」
  祥子大人微微皺着眉頭,在口袋中取出飾有白色花邊的手帕,擦拭臉和頭髮。她因為不幸坐在令大人的對座而遭到Darjeeling紅茶噴射的直撀。不過,被捲入如此可怕的事故也能處變不驚,真強。不愧是公主殿下。
  「不會相信……是嗎?」
  「不是說『是嗎?』的時候啊!你在磨蹭甚麼?」
  「磨蹭……」
  因為很少這樣被人形容,所以志摩子有少許新鮮感。
  自己真的在磨蹭嗎?雖然在早前的聖母祭上,和乃梨子在全體新生面前發生的事件的確引起了各方面的誤會。
  「聖母祭都過了多久?已經半個月了。踏入六月,都換季了,你到底在幹甚麼?」
  祥子大人咄咄逼人地追問。
  雖說換了季,不過夏季校服的顏色和設計與冬季的沒有大分別,只是布料比較薄,以及有長袖和短袖兩款選擇。莉莉安標準的象牙色水手服領子和深色的低腰連身長裙在換季後仍然雷打不動地存在。
  現在身處薔薇館二樓的三位薔薇大人都穿着長袖的夏季校服。
  驟眼看,一切都和以往一樣。不過又好像有甚麼地方有所不同。
  志摩子和乃梨子的關係也像這樣。藉着聖母祭的機會,兩人的關係得以公開。不過,在此以後她們沒有甚麼可觀的進展。關係不錯的二年生和一年生。大體維持原狀。
  不過她們身邊的人,似乎期望她們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
  「你們希望讓乃梨子加入成為我們的同伴嗎?」
  「為甚麼這樣問?你沒聽過我們的意見就不能做決定嗎?」
  祥子大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撥了一下肩上的黑色長髮。
  「好,就問一下吧。志摩子,除了二条乃梨子以外,你還有其他妹妹的人選嗎?」
  「……」
  「乃梨子是最好的吧?」
  令大人也重覆問一次。志摩子不能完全理解「最好」的意思。
  如果問誰是和自己關係最好的一年生,那答案肯定是乃梨子。可以對應要馬上和乃梨子結成姊妹這種想法,總是有點抗拒。
  「你在擔心甚麼?乃梨子一定沒問題的。和祐巳相比,乃梨子穩重可靠得多。不會有人反對你和她結成姊妹的。」
  祥子大人是在說兩人的成績和膽量之類吧。不過祐巳同學有她獨特的魅力。正因為這樣祥子大人才會選她作妹妹。
  「不過,即使你選擇乃梨子以外的人也沒關係。」
  「即是說你是只想我早日選定妹妹?」
  「為了令山百合會更加穩固,我們都在期待着白薔薇的花蕾的早日誕生。」
  祥子大人故意以冷淡的語氣挑撥着。
  「這是傳統啊!請忍耐一下吧。」
  說出這句話的令大人沒有受過這個「傳統」的洗禮。當年一入學就受前黃薔薇鳥居江利子大人之邀而成為其妹妹,和由乃同學結成姊妹更只是單純地履行多年前已決定好的事。
  「請再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
  志摩子說。
  「要等到何時?我希望你可以在放暑假前做好決定。」
  祥子大人越來越有已畢業前紅薔薇水野蓉子大人的風範。大概因為祥子大人很仰慕蓉子大人所以才刻意模仿她吧。
  「不過,祥子不也是一直拖延到學園祭的時候嗎?」
  令大人則完全不像前黃薔薇大人,有「我要走自己的道路」的感覺。
  「拖延?這樣說真失禮呢。我在第二學期開始之前都不知道祐巳的存在,而且──雖然我不想說──在祐巳之前我曾經有被『某人』拒絕的痛苦經驗啊。」
  祥子大人遞出空的杯子,請志摩子為她添茶。恰恰就是被指責為『某人』的志摩子無言地拿出一個新的茶包,往杯子中注入熱水。儘管如此,祥子大人的進攻也沒有停止的跡象。
  「至少我有實際行動,只是對方沒有收下我的念珠而已。」
  「說起來,志摩子也是在暑假後才成為聖大人的妹妹。兩人磨蹭了半年呢。」
  又是「磨蹭」。
  「啊,難道說這是白薔薇的傳統嗎?」
  祥子大人的嘲笑是怨恨自己拒絕了先來的她卻選擇了後到的聖大人嗎?
  「不過,我說啊志摩子,不要拖上一年才和乃梨子結成姊妹。這樣的任性對誰都沒有益處。」
  「知道了。」
  志摩子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不僅如此,連以前從未意識到的部分也被看穿了,受提醒的反倒是自己。
  志摩子曾經和乃梨子談過念珠的事。當時志摩子認為乃梨子暫時不需要念珠,並將此想法如實地告訴了乃梨子。
  聽到這話的乃梨子,心情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
  乃梨子也不是不適合當自己的妹妹,只是總覺到時機未到。原因之一是因為自己始終覺得要一年生做白薔薇的花蕾是種負擔,所以才刻意迴避的吧。
  志摩子不希望把重擔放在乃梨子身上。更別說要尚未適應這間學校的她成為未來的學生代表。
  乃梨子的高中生活可能會因為自己而發生改變。志摩子很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過,乃梨子又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呢?
  志摩子現在才後悔當時單方面停止了這話題。也許有必要更深入地商談一下。
  把念珠交給乃梨子。
  這絕對不是令人討厭的事。
  不過。
  我們一直不這樣做也能在一起。念珠、姊妹、山百合會。與這些詞語沾邊、成為他人的話題後,總覺兩人的關係會偏離最初的狀態。
  這一定是一種自我中心的想法吧。或者換一種說法,只是單純的任性。不過,志摩子也明白如果不在乃梨子的事上讓步,會為自己帶來許多麻煩。
  「我們來遲了!」
  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匆忙地衝進來。她們剛才的第四節課要到另一個教室上課,應該是因此而來遲了。
  「你們不必跑過來啊。」
  面對喘着氣、額上輕微滲出汗水的妹妹,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的眼神平和而溫柔。
  看到這些,志摩子覺得無法將關係更進一步的自己很沒用。
  祥子大人和祐巳同學那被念珠連接的姊妹關係,明明是如此純粹而美麗。
  也有令大人和由乃同學在念珠授與前後都沒有改變良好關係的例子擺在眼前。
  沒有輿論的反對。念珠也非不祥之物。如此看來,問題一定是在自己身上。
  「志摩子」
  祥子大人移回視線。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如請乃梨子有空時多來幫忙吧。」
  「別擔心,我們不會強迫你們成為姊妹的。」
  令大人微笑着說。
  「……」
  志摩子一時答不上話。
  讓和任何人都沒有姊妹關係的乃梨子來山百合會幫忙。
  這不是重覆着自己和佐藤聖大人一年前的軌跡嗎?


(譯註:動畫很忠實地重現地第二節和第三節中志摩子和乃梨子的一舉一動,看過小說後不妨再看看動畫這一段 :D )

  放學後,一年椿組的課室門外,站着一朵盛開的白薔薇。
  校園打掃已告一段落,所以還留在走廊上的學生並不多。不過,因為那人實在太惹人注目,以至路過或恰好留一年椿組課室的學生無不自嘆弗如,同時或明或暗的觀察着她。──畢竟是白薔薇大人的本尊啊。
  志摩子沒有留意投在她身上的視線,只是透過走廊上的窗子眺望遠處越發葱郁的景色。
  雲層好像稍微變厚了。也許會下一場驟雨。
  現在是隨時有可能下雨的季節。志摩子拎着的書包裏放着一把摺傘備用。
  「志摩子同學?」
  尋着聲源望去,一直在等着的人就站在眼前。像市松人形一樣修剪得齊齊的劉海下,是乃梨子略帶驚訝的眼神。
(譯註:市松人形是這個樣子的,的確很像乃梨子的髮型:http://www.itimatu.co.jp/ http://www.asahi-net.or.j....../Ichimatsu/Ichimatsu.htm
  「怎麼了?」
  「沒甚麼。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剛才志摩子來到一年椿組的課室時,乃梨子剛好先一步離開了。班裏的同學說她的書包還留在課室,應該很快會回來,所以志摩子就在走廊等她。
  「一起回家一起回家。嘩,真開心!」
  真是喜怒形於色啊,志摩子苦笑。
  「要事都辦完了嗎?」
  「誒?要事?」
  乃梨子停下來思考了一下後說:
  「沒有沒有。只是被瞳子纏着不放,所以暫避了一會。」
  說着,乃梨子邊揮手邊走進課室。
  「不用急啊」
  留在走廊上的志摩子面朝着短髮少女的背影說。看到乃梨子朝氣勃勃的樣子,志摩子自然的感到安心。
  起先還有點擔心她不能適應這兒的校園生活,不過現在看來一切順利。
  沒錯,她和一年前的自己不一樣,能夠自食其力的在這裏生根。她結識了合得來的朋友,積極外向地打開自己的心扉。
  志摩子真心為乃梨子感到高興。
  不過,在感到安心的同時,不知何故內心一隅隱隱藏着微如沙塵的寂寞感,好比薄荷糖含在口中時,拂過身體某處那陣甘甜而清涼的風。
  「……『瞳子』嗎?」
  志摩子自顧自的低聲念着。
  「你不會是在叫我吧?」
  突然冒出來的回答,嚇得志摩子直按胸口。
  「貴安,白薔薇大人。噢,對不起,好像讓你受驚了。」
  志摩子轉過頭來,輕晃着招牌捲髮朝她微笑的正是瞳子。
  「對不起,剛才正在想事情……貴安,瞳子。」
  雖然心情有點波動,志摩子還是馬上冷靜下來向瞳子打招呼。松平瞳子是乃梨子的同班同學,也是祥子大人的遠親。
  志摩子覺得有點奇怪。現在這樣面對瞳子也沒有產生厭惡的感覺,那麼剛才聽到乃梨子口中叫出瞳子的名字時的傷感並不是來自對瞳子個人的嫉妒心。
  眼前的瞳子還在滔滔不絕的說着,純真得對志摩子的滿腹心事全然無所察覺。
  「你聽我說啊,白薔薇大人。乃梨子同學真過份,無論怎樣邀請她都不願去參觀課外活動。我說會陪她一起去,她卻只是一味躲開。這樣可不行的!白薔薇大人也勸勸她吧。」
  「課外活動?」
  志摩子正要追問的時候,
  「過份的是誰啊?」
  乃梨子正好抱着書包走出課室。
  「瞳子,別這樣啦。不要把志摩子同學也捲進來啊。」
  乃梨子走過來,好像有點不滿地邊說邊敲了敲瞳子的頭。看到這個樣子,志摩子微微地心頭一緊。
  又來了。一陣薄荷的涼風吹過。
  「乃梨子你想參加甚麼活動嗎?」
  乃梨子馬上搖頭否認。
  「我完全沒有這面的打算,只是受到邀請而已。大家好像很熱衷於讓我盡快融入校園生活呢。不過我沒有這個意思。怎麼說呢?以管閒事為樂的人啊,似乎隨處可見。」
  乃梨子口中「以管閒事為樂」的瞳子馬上插話。
  「除了我所屬的戲劇部外,文藝部、網球部和聖經朗讀部都有邀請啊。」
  「聖經朗讀?」
  志摩子不假思索地笑了。捉着身為佛像愛好者的乃梨子要她朗讀聖經,乃梨子的同學真行啊。
  「真的是。」
  乃梨子也笑起來。
  生在寺院之家卻信奉天主教的女孩,和因為意外而成為莉莉安學生的佛像愛好者。
  好像相反、又好像相似。表面上好像相差甚遠,實際上內裏卻是緊密相連的。
  志摩子常常想,到底應該怎樣定位這種關係?可以說是和姊姊佐藤聖大人的關係完全不同,也可以說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
  「高中生活似長實短。在課本以外,有其他可以全情投入的東西不是更好嗎?可是乃梨子同學總說我好管閒事,完全不聽我的說話。即使不加入戲劇部也好,箏曲部桌球部書道部手藝部等等、甚麼也可以啊。」
  瞳子握着拳,努力地發表意見。
  「你同意嗎?白薔薇大人。」
  志摩子笑着回應。
  「我也沒有參加課外活動,我的說話沒有說服力嘛。」
  「不過,白薔薇大人有山百合會的工作,而且又有參加委員會活動啊。」
(譯註:志摩子有參加環境整備委員會。)
  瞳子把兩手交在胸前,側着頭說。
  「還是說乃梨子同學,你想留空時間做其他事,所以不參加任何活動?」
  「啊-」
  聽到瞳子這句話,志摩子和乃梨子都靜了下來。一瞬間兩人的視線交錯,不過好像做了不該做的事一樣,立刻又把視線移開,裝做沒聽到瞳子的話。──暗藏秘密的寶箱剛剛開啟又無聲的合上了。
  瞳子沒有注意到剛才發生的吧,只見她轉過身,舉起雙手伸了一下懶腰。
  「好了,是時候去戲劇部了。不快點的話會趕不上發聲練習──」
  隨意地混亂了在場的氣氛後,以女演員自居的瞳子先行退下舞台,留下悶不吭聲的志摩子和乃梨子。
  「走吧。」
  「嗯。」
  在尷尬的氣氛中,兩人默默地走向出口。
  首要任務是逃離在走廊和課室屏息靜氣地看着她們的觀眾的視線。

  以前也遇過這樣的沉默。
  沒錯。那天把到訪小寓寺的乃梨子送到巴士站的時候,氣氛和現在一樣。會陷入這令人苦悶的沉默,不是因為沒話可說,而是因為彼此都隱瞞了有必要說的話。
  雖然把寶箱合上了,也還是有數縷輕煙逸了出來。
  要把飄散在空中的煙塵抓起來放回原處是不可能的。隨着時間流逝,就算是少量殘餘的煙塵也能令人窒息,無法坐視不理。
  「那個」
  不堪忍受沉悶的氣氛,走到聖母像前的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志摩子同學請先。」
  「不,乃梨子先說。」
  志摩子讓乃梨子先說。雖然自己確實有事想講,不過一時間還未找到適當的說話來表達。先有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的說話,後有瞳子的無心一言,志摩子腦海中一遍混亂,一時間收拾不了。
  「那麼我說了。」
  乃梨子先清一清嗓子。她把手放在寶箱的蓋子上了。
  「那個,請不要在意瞳子那些奇怪的想法。我並不是因為有那樣的打算才不參加甚麼活動。」
  「……那樣的打算?」
  「那只是瞳子隨口胡說的一己之見。即使說,我不是為了將來接手山百合會的工作才刻意推掉邀請的。」
  將來接手山百合會的工作。這顯然是成為志摩子的妹妹的必然結果。
  「乃梨子……」
  「那個,所以請別誤會。我只是找不到有興趣參加的活動而已。我甚至有想過索性組織一個新的同好會。例如『佛像觀賞會』如何?」
  「……是嗎」
  「不過我也有想過在高中三年裏努力讀書。一邊上學一邊應付大學入學試看來不是輕鬆的事啊。」
  乃梨子一焦急起來,說話就會很快。志摩子微笑着,靜靜地等她的說話告一段落。
  「乃梨子,你想要念珠嗎?」
  乃梨子收起笑容,搖搖頭。
  「志摩子同學不是說時機未到嗎?」
  「雖然我是這樣想……」
  如果乃梨子想要的話──志摩子把這句話吞下。自己尚未得出結論。怎可指望乃梨子來解決自己沒想通的事?
  「志摩子同學,有人對你說了甚麼嗎?關於我的事。」
  「哎?」
  志摩子不假思索地回應。乃梨子的直覺真敏銳。還是說自己在想甚麼都毫無防備地全寫在臉上嗎?
  「其實我自己也有微微感到不妥。」
  乃梨子說。
  「明明不是妹妹,卻在白薔薇大人的身邊轉來轉去。果然,給志摩子同學帶來麻煩呢。我早該料到。我真笨啊。」
  「不是這樣啊,乃梨子。」
  說話開始有點離題,志摩子慌忙撥亂反正。在這種只得兩個人的場合,如果其中一人失控而另一人不阻止,話題就不知道會飛落到甚麼地方。儘管如此,乃梨子卻似乎未有想停下來的跡象。
  「沒關係,別介意。我本來就是這所學校的一個異類,很引人注目。」
  「乃梨子」
  「呀,我絕不認為志摩子同學會這樣看我。不過冷靜一想,我好像和全校景仰的學生會長表現得過份親暱──」
  「乃梨子!」
  志摩子稍為用力的喚乃梨子的名字。乃梨子因吃驚而顫動了一下肩頭,小聲應着「是」,然後緘口。好像是壓止打嗝一樣順利地停下來。
  志摩子對等着自己開口的乃梨子說。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看你,就應該知道我是憑自己的意願想與你在一起。」
  「……志摩子同學」
  「不是嗎?」
  「沒錯,不過──」
  乃梨子補充。
  「這個世界不是只得你我兩人啊。」
  「說的也是呢。」
  乃梨子說得對。
  乃梨子真成熟啊。相比起來自己就──志摩子這樣想。雖然理性上明白,但志摩子既不願意因為別人的目光而與乃梨子保持距離,也不願意因為別人的說話就和乃梨子結成姊妹。
  「志摩子同學,有甚麼困擾嗎?」
  向聖母祈禱過後,再邁步往前時乃梨子問。她果然察覺到了甚麼。於是志摩子排除個人的感情,客觀地把午間發生的事告訴乃梨子。
  「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想邀請你去一次薔薇館」
  「哎-?」
  乃梨子率直地露出不願意的表情。她對在聖母祭一事上扮演惡役的山百合會幹部大概沒有甚麼好印象。為求自保,有必要懷着如果接觸時處理不當就可能再被騙的警戒心。
  「如果你願意的話,希望你來山百合會幫忙。」
  「……即是做義工嗎?」
  「對啊,就是義工。」
  志摩子笑了。乃梨子好像認為遊手好閒的人就會被山百合會徵召。
  「不過,志摩子同學不介意嗎?」
  真的露出了困擾的樣子嗎?乃梨子會馬上這樣問。志摩子苦笑着回答:
  「如果我不願意的話就不會告訴你啊。」
  「是嗎……嗯,也對。明白了,我會考慮的。」
  聖母瑪利亞目送兩人的背影遠去。
  彷彿為她們崎嶇的前路而憂心。
  那是六月第一個星期五的事。
(譯註:從這一節開始會有明顯和其他兩篇內容交錯的部分,例如乃梨子初次踏足薔薇館這一個場景,在《ロザリオの滴》、《黃薔薇注意報》和《Rainy Blue》裏會以不同的角度呈現不同的部分──這就是讀Rainy Blue小說的一大樂趣。
各位看的時候可以留意一下。)


  那一刻,志摩子連輕聲嘆息都不敢,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我是二条乃梨子。」
  「貴安。歡迎來到薔薇館。」
  三天之後的星期一,放學後乃梨子如約來到薔薇館。
  為了迎接她的到來,薔薇家族全員出動。除了發出邀請的祥子大人和令大人以外,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也在。
  志摩子知道,為此,令大人特地向劍道部請假,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則在午休時打掃了這房間。
  眾人都想好好的迎接乃梨子。正因如此志摩子的心情才更複雜。畢竟還未知道自己會否和乃梨子結成姊妹。把乃梨子帶來,只是希望在混亂中理出一絲頭緒。
  去年秋天,突然出現在薔薇館的祐巳同學已經順利地融入這裏。如果乃梨子也能像祐巳同學一樣,那可能是正確的做法。志摩子心裏多少抱有這樣的期待。
  原以為雙方的見面會更為激烈,但直到進門互相問候完,尚無風浪,也算安全通過。
  「乃梨子,過來這邊坐吧。喝紅茶可以嗎?」
  祥子大人帶着最上等的微笑,向乃梨子招手。
  「不必了,我只是來幫忙的。」
  見乃梨子如此坦率的拒絕,志摩子不禁頭痛起來。
  乃梨子只是率直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不過不了解她的人卻可能會覺得她在刻意反抗。
  「啊……」
  一如志摩子所料,祥子大人面有驚色。幸好令大人及時出現,用明朗的聲線把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不行不行。今天乃梨子是我們的客人哦。」
  令大人從後搭着乃梨子的肩膀,把她帶到桌子跟前,不由分說的讓她坐在祥子大人旁邊。果真手段高明。
  「日常雜務等日後談談,今天和我們輕鬆閒談就可以了。啊,祐巳,可以泡點上品的紅茶嗎?」
  拜託完早已在那邊準備的祐巳同學,令大人自己也找位子坐下。好巧不巧,乃梨子剛好被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夾在中間。
  「沒問題。」
  祐巳同學幹勁十足地回應。由乃同學也在一旁幫忙,很快六個茶杯就盛滿紅茶了。
  和三天前用茶包泡出來的即沖紅茶迴異。只有歷經全套步驟,散發着茶葉在茶壺裏舞動的陣陣清香,才是招呼客人用的最上品紅茶。
  「志摩子,你站着發甚麼呆?坐下來吧。」
  「啊,是。」
  受到祥子大人提醒,志摩子慌忙坐下。由乃同學和祐巳同學已經分佔了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的對座,於是志摩子只能在到乃梨子對面。換言之,坐了在離乃梨子最遠的座位。
  「乃梨子,要砂糖和牛奶嗎?」
  祐巳同學把放有牛奶和條裝砂糖的籃子遞給乃梨子。
  「乃梨子,怎樣?要砂糖和牛奶嗎?還是不要?」
  即使在場沒有言語不能互通的人,志摩子也像翻譯一般對乃梨子重覆着剛才的問題。
  「不,不用了。」
  乃梨子理所當然不需要依靠志摩子也能直接向祐巳同學答話。
  「真好喝。」
  乃梨子喝着原味紅茶。祐巳同學加了砂糖和牛奶,由乃同學則加了兩份牛奶,使紅茶變成淡棕色。
  志摩子也舉杯喝茶。不知何故好像喝不出紅茶的味道,只是覺得喉嚨很乾。
  不過,這種口喝的感覺不是一杯紅茶足以消解的,紅茶穿過食道溫暖腸胃的感覺也不能滿足志摩子。
  胸中嗖——嗖——地吹起甘甜而清涼的風。到底誰能明白這種感覺?
  「啊,那是真的嗎?」
  在燦爛的笑聲中,志摩子回過神來。
  大家在順暢地交談。基本形式是祥子大人和令大人發問、乃梨子回答。
  習慣莉莉安的生活了嗎?
  最喜歡甚麼科目?
  有在學校遇過甚麼麻煩嗎?──等等
  薔薇館完全是薔薇大人的領土。問題無可避免集中在新人身上。
  「乃梨子,你的家人呢?」
  祥子大人發問。
  「你父親是甚麼職業的?」
  問過和學校相關的問題之後,話題開始轉到私生活方面。
  「家人嗎?」
  乃梨子露出稍瞬即逝的疑惑神情。於是志摩子馬上代為回答。
  「啊,乃梨子現在住在姑祖母
(譯註:祖父的妹妹)家。因為她家在千葉縣,離這兒太遠了,所以──」
  「……為甚麼由你來回答?」
  聽到令大人的話,志摩子有點消沉。自己一個人在乾着急甚麼?與之截然不同,乃梨子倒是冷靜得多。
  「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教師。還有一個妹妹。」
  乃梨子毫無紕漏的完美應對。她的回答簡直可以作為日本語講座的範本教材。
  「離開父母生活,很寂寞嗎?」
  「嗯,不過大叔母也是莉莉安畢業的,我很喜歡聽她講以前的事。雖然和她有年齡差距,不過也可說是朋友般的關係。」
  「啊,朋友嗎?真好啊。」
  「不敢當。」
  看着眼前優雅地微笑着的少女們,志摩子覺得腦袋裏的血液一下子流走了。──這種感覺,到底是甚麼?
  她們難分彼此的笑容,令人覺得好像有甚麼東西正要從一片空無一物的地方被創造出來。
  冷靜一想,身為那個「聖母祭的宗教裁判」幕後黑手的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不可能對乃梨子的事一無所知。家人也好、現在的生活環境也好,一直問着一些已經知道的事,不是有些不自然嗎?
  那麼,一切只是一個過程吧。
  過程──?到底是怎麼樣的過程?
  我們到底向着甚麼地方前進?
  「啊,那是在飛鳥時代和白鳳時代流傳下來的佛像的常見特徵。」
  談得興起,乃梨子甚至開始講解佛像起來。
  「原來觀賞佛像也有很多學問啊。學到不少東西了。」
(譯註:這個網站有簡單的佛像觀賞解說,有興趣的可以看看: http://www.eonet.ne.jp/~kotonara/butuzounomikata.htm
  眼前每張臉上都帶着紙玩偶般的笑容。志摩子彷彿被固定住,無法動彈了。
第二章 雨滴

  「怎麼了?志摩子同學。」
  在中庭裏的志摩子回過神來。
  「……啊,蔦子同學。」
  令她回過神來的是一年級時的同班同學。
  「有打擾你嗎?」
  「不」
  志摩子搖搖頭,愉快地邀請蔦子同學留下。
  星期三早上。
  比平常早到學校,漫無目的地在中庭流連。
  每次想事情的時候總是這個樣子。只顧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無暇顧及身邊的事。雖然不是刻意和別人保持距離,卻讓人有難以靠近的感覺。
  「你在深深嘆息啊。」
  「嗯」
  「雖然剛才的神情也不壞──」
  蔦子同學說着,手中的閃光燈亮了起來。
  屬於攝影部的她永遠機不離手,抓緊合適的機會按下快門。
  「還是這樣的志摩子同學看起來比較好呢。」
  蔦子同學把手伸進裙子的口袋,拉出一疊照片,再從中抽出一張遞給志摩子。
  「我看到你那快樂的樣子就禁不住偷拍下來。如果不嫌棄請收下它吧。」
  照片中的表情連志摩子自己也沒見過:毫無顧慮地開懷大笑,的確是如蔦子同學所講的「快樂的樣子」。
  「謝謝。」
  說起來,最近已經沒甚麼事可令自己如此開懷了。志摩子抬頭仰望天際。真是不可思議,才相隔十天半月,竟然會懷念起不久前的那個自己。
  「這個背着鏡頭的短髮一年生……,呃」
  「乃梨子?」
  「對,乃梨子。她很不錯呢。」
  蔦子同學舉機對着志摩子。
  「是不錯的攝影對象?」
  卡嚓。
  「那可能也不錯,不過我注意的是她作為反光板的價值。」
  「反光板?」
  卡嚓,卡嚓。既然志摩子沒有表示不滿,蔦子同學就無所顧忌地拍攝。
  初夏色彩絢爛的美麗花兒點綴中庭,使之成為頗具人氣的地方。即使在陰天,也能看見許多趁早晨時間在花間幽徑漫步的身影。她們注意到突然開始的白薔薇大人攝影會,不時駐足,遠遠的觀望。
  「你知道拍照時會用到,像鏡子一樣反射光線的板子嗎?就是那個啊。」
  將相機從臉上移開,蔦子同學講解道。
  「她能將光線反射在藤堂志摩子身上。」
  「光線──」
  真是恰當的比喻啊!志摩子有點感動。乃梨子是光。是照亮、溫暖自己,並使自己散發光芒的存在。
  「不過現在卻烏雲密佈,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發生了甚麼事嗎?」
  「甚麼事……」
  看到志摩子欲言又止的樣子,蔦子同學恍然大悟般的一笑。
  「也對,與其徵求我的意見,倒不如找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商量。」
  「沒有這回事。蔦子同學也是可以信賴的朋友啊。」
  志摩子慌忙搖頭否認。
  武嶋蔦子同學是同級生中比較成熟的一人,絕無不適合作傾談對象之處。剛才她大概是偶然看到志摩子,覺得她的樣子令人擔心,才會上前搭話。蔦子同學也察覺到雖然志摩子一副想裝做若無其事的表情,行藏卻在不經意間敗露,所以體貼地沒有深問;這令志摩子感受到蔦子同學善解人意的一面。
  「只是,我自己也不懂。現在的確是烏雲密佈。不過,要怎樣做才能再次放晴?乃梨子能為我帶來光芒。從前只要這樣就足夠,可是現在──」
  無法找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商量。在薔薇館中沒能和乃梨子一起發出光芒--這樣說就等於否定山百合會的同伴,怎能講出口呢。
  把乃梨子帶到薔薇館,自己卻不能成為雙方溝通的橋樑。志摩子很混亂,所做一切好像都無功而返。
  「呀」
  蔦子同學輕聲地笑。
  「志摩子同學果然是佐藤聖大人的妹妹啊。」
  「誒?」
  「被困在同一個迷宮裏。」
  志摩子沒問這話是甚麼意思。她覺得蔦子同學一定說得對。
  不過,姊姊沒有重蹈和栞的覆轍。一隻手握着志摩子的手,另一隻手直指天空。在面前等着的,是同伴、同社會、是未來。
  「也許我太不爭氣了。」
  「是嗎?」
  「好像在強迫大家一樣。」
  聽過志摩子講述先日薔薇館的情況後,蔦子同學「哎呀」一聲,帶着愉快的表情表示理解。
  「先將志摩子同學的心情按下不表,大家都在說客套話不是很正常嗎?你多慮了啊。」
  「是嗎?」
  「希望對方看到好的一面,是因為不想被對方討厭。這是不勉強行事下嘗試彼此靠近的努力,不是壞事哦。」
  眼鏡背後的雙眼瞇起來,蔦子同學溫柔地微笑。
  「我更擔心的是志摩子同學你啊。」
  「擔心我?」
  「太在意雙方的事會很累的。」
  卡嚓。
  「蔦子同學看得真通透啊。」
  「嗯,因為我是攝影師。在按下快門的一瞬,我想連對象的內心也拍下來。」
  「這有點可怕呢。」
  不過,如果真的能窺探別人的內心,人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吧。
  志摩子開玩笑地用左右手的姆指和食指做出一個方框,透過中間的開口窺視蔦子同學。但是蔦子同學很快的舉起相機,搶先志摩子一步按下快門。
  「因為是志摩子同學我才告訴你,其實我怕成為照片中人啊。」
  「哎,為甚麼?」
  自稱攝影部王牌的蔦子同學竟然會討厭這個,令人難以置信。不過說起來,因為蔦子同學總是拿着照相機,所以很少看到她在照片中出現。
  「我想用相機記錄下祐巳同學、由乃同學、志摩子同學你們的各方各面。我只想透過相機看裏面的世界而不想置身其中。」
  卡嚓卡嚓的連環快拍。志摩子正面向着鏡頭,對相機後的蔦子同學說話。
  「那麼,即使看到內心也不能得到答案吧。」
  「人際關係沒有標準答案啊。即使真的有一份標準答案,全盤照抄的人生也很無聊吧?」
  「……你說得對。」
  鈴聲響起。二人起來,和慢慢走進校舍的學生合流。
  「蔦子同學,」
  在走廊的岔路口,志摩子叫住走在前面的蔦子同學。
  「為甚麼把你害怕的事告訴我?」
  「害怕?哦,拍照的事嗎?」
  蔦子同學回頭笑着說。
  「看到你的樣子我自然地說漏了嘴。別告訴祐巳同學她們啊!」
  蔦子同學的無框眼鏡如閃光燈一般閃亮。她轉過身的時候,志摩子在心中按下快門。
  蔦子同學才是最好的攝影對象。

  星期四的午休。
  志摩子前往薔薇館途中,在走廊碰到目的地相同的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
  「呀」
  大家只是小聲驚嘆,連「一起走吧」都無需說出口,就很自然地並肩而行。所謂同伴大概就是如此。也不確切,應該說隨着時間的流逝,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這種關係。
  紅薔薇的花蕾、黃薔薇的花蕾和白薔薇大人抱着各自的便當在走廊上行走。
  這是高中部校舍中頗常見的情景。
  「貴…貴安,姊姊們。」
  一年生害羞地打過招呼就快步離開。雖然看似鼓起了勇氣來打招呼,但在得到對方回應以前已經走得不見蹤影。
  志摩子回過頭,視線追着那個校服領子凌亂的身影。
  只是開口說一句話已經滿足了吧。先在遠處張望,然後靠近輕輕點頭、鼓起勇氣開口。真是謙卑的幸福啊。
  何時開始身邊謙卑的幸福已不再使自己滿足。
有乃梨子在身邊也不夠。更不再為乃梨子在薔薇館受到的良好待遇心存感激。這樣下去,真怕自己會變得越來越傲慢。人類的慾望就是如此無窮無盡的嗎?
  「準備……貴安,白薔薇大人,紅薔薇的花蕾,黃薔薇的花蕾。」
  在一年級課室門外的走廊,這樣五六人並排站着等待的情形並不少見。人數多了膽子就大了,常常圍着志摩子和花蕾們問各種各樣的問題。
  花蕾們還沒有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那種威嚴,取而代之的是年輕和容易親近的氣質。和獨自一人時相比,在與祐巳同學、由乃同學一起時理所當然地有更多前來搭話的人。她們都會友善地回答眾人的問題,所以越來越受歡迎了。
  不過,今天好像有甚麼不對勁。
  「各位貴安。」
  由乃同學和祐巳同學視線低垂,帶着微笑在積極的一年生面前走過。察覺到今天沒有搭話氣氛的少女們把已踏前的一步收回,只是入迷地看着她們的背影。
  「鬱結的花蕾也很美啊……」
  後輩們夾雜嘆息的低語傳入志摩子耳中。
  「那個……有甚麼事嗎?」
  擔心起來的志摩子問道。
  「甚麼事?」
  看到兩人一臉認真的反問,志摩子剎時膽怯起來。
  「說起來……今天你們都很沉靜啊?」
  「沉靜?」
  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面面相覷。
  「說起來,由乃同學沒怎麼說話呢。」
  「祐巳同學才是,一臉黯淡。」
  志摩子平日也少說話,所以沒人覺得有問題。
  「真的很沉靜嗎?」
  「是錯覺吧。」
  兩人都否定自己沉靜,再次邁步卻仍然無言。
  志摩子一向喜歡看着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像可愛的小狗般嬉戲打鬧,常常邊笑邊跟在說俏皮話的兩人後面。志摩子羨慕她們有自己所沒有的東西。
  不過,今天的祐巳同學和由乃同學都一副沒有勁兒的樣子。這不是錯覺。她們的聲音和腳步都很沉重。
  踏進中庭的時候,三人同時嘆氣。
  「這算甚麼啊?」
  由乃同學停下來,語帶煩厭地說。
  「發生甚麼事了?由乃同學。」
  祐巳同學看似不高興地反問。
  「你們兩人有甚麼煩惱嗎?」
  志摩子也發問。不過──
  「怎能找同在嘆息的人來傾談啊!」
  由乃同學嚴厲地說。
  「而且,煩惱的種子怎麼到處都有?」
  祐巳同學沒有說話。這麼看來,祐巳同學也和由乃同學一樣心中種下了煩惱的種子吧。
  令由乃同學煩惱的,大概是令大人。
  令祐巳同學煩惱的,一定是祥子大人。
  關係到自己最重視的人,難免會胡思亂想。
  眼前是在薔薇館入口處敞開的大門。三人抬頭仰望二樓。
  「進去吧。」
  「嗯。」
  總不能一直在門外徘徊。不過,志摩子沒有跟隨前面的友人走進薔薇館。
  一隻毛色灰黑的虎紋貓在腳邊走過。
  「志摩子同學?」
  「對不起,我忽然想起有要事要辦。」
  說着,志摩子轉過身。
  腦海突然浮起一個人的樣子。然後,雙腳就不聽使喚地動起來了。

(譯註:在動畫裏,這一節改成志摩子獨自一人的時候發生,在黃薔薇注意報裏刪去了相關情節,有點可惜。)

  話雖這樣說,可是就算見到那個人也不能怎樣──志摩子為此時在銀杏樹下躊躇的自己苦笑。
  不知不覺間就來到這裏。
  灌木組成的圍欄對面,來來往往的是穿着紅、黃等起眼顏色便服的人。從這兒再走前一步就是大學的範圍了。
  稍稍的心跳加速。在前方的,就是志摩子的姊姊佐藤聖大人所在的校舍。
  (可是)
  即使見到面也不能怎樣。
  也許如蔦子同學所說,姊姊曾經和自己一樣被困在這個迷宮。不過,確認了這個事實又如何?現狀不會因此而改變。
  蔦子同學也說了,人際關係沒有標準答案。
  因為每次面對的是不同的對象,所以不存在甚麼規律。面對煩惱,除了靠自己開出一條道路以外別無他法。
  志摩子仰望眼前的大學校舍。悠然地矗立在前的校舍,彷彿在蔑視懦弱的志摩子。
  (還是回去吧。)
  這個樣子的自己去找姊姊只會為她帶來困擾。況且,自己只是突發其想的衝動行事,實際上連姊姊現在身在何方也不知道。
  一群大學生推開狹窄的玻璃側門走出來。志摩子慌忙轉過身,沿着兩旁種滿銀杏的林蔭道走回高中部。
  其實不用逃跑。
  不過,在聽到那七八個女大學生的談笑聲時,志摩子突然想,姊姊現在也許也是那樣過着快樂的大學生活。一想到此,志摩子就覺得不能在剛才的地方待下去。
  櫻花的季節已經過去,本應不再迷惘。可是完全不行。
  明明沒有在那群女大學生中看到姊姊的身影。可是,心頭卻湧起與看到在瞳子身邊的乃梨子時相同的感覺。
  沿着圖書館的磚牆走回高中校舍。
  (可是)
  自己多麼不濟也好,其實心底很想見姊姊一面。就算只會為她帶來困擾,也想聽聽她的說話。
  (姊姊在認我做妹妹的時候,是怎樣說服自己的呢?)
  即使於事情無助也想聽聽。
  姊姊一定會回答的。雖然那未必是適合志摩子的正確答案,可是只要大家的想法有些微重疊的地方已經足夠。
  如果剛才可以順勢走到最後那多好。不顧一切地開始做一件事,卻在中途改變主意停下來。真是嚴重的半途而廢。
  志摩子苦笑。
  換了是由乃同學或祐巳同學,應該會率直地幹到底吧。不,她們根本不會身陷這樣的迷宮啊。
  姊姊畢業,乃梨子入學。乃梨子填補了志摩子內心的空虛,支撐着志摩子。
  可是,和乃梨子有關的事不能找乃梨子商量。同樣道理,今次的事也不能找薔薇館中人商量。
  踏入高中校舍,志摩子深深嘆息。有人因為怕下雨而把沒有日照的走廊上的窗子關上,空氣悶濁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看看手錶,距離下午上課還有少許時間。
  想有人在自己身邊。想要一個不以「白薔薇大人」稱呼,而是親切地叫自己名字的人在身邊。
  志摩子在走廊的岔路停下腳步。眼前有兩條路,一條通往一年椿組的課室,另一條通往薔薇館。
  可是,志摩子兩條路都沒有選,退後幾步,轉身走回二年藤組的課室。
  不能活得更輕鬆嗎?
  可是,與生俱來的性格,不是隨便可以改變的。

  志摩子在薔薇館二樓的窗邊,抬頭仰望天空。
  到了星期五,志摩子的內心仍未放晴。心中的陰雲越積越厚,密佈天際,就像雨季來臨前停滯在空中無法散去的雨雲一樣。
  如果驅散了雨雲,看到的應該是宛如聖母的心靈的藍天吧。太陽本應高掛,眼前卻是黃昏般陰暗,好像隨時會下雨的樣子。
  「志摩子同學」
  身後的乃梨子叫喚志摩子,彷彿要責備她的偷偷嘆息。今天放學後因為令大人和由乃同學不能來薔薇館,所以請了乃梨子來幫忙。
  學園祭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始。
  即使另外設有學園祭實行委員會,山百合會的工作也不能少。現在的主要工作只是影印和問卷統計等事前準備,可隨之而來的工作一定會越來越多,所以人手越多越好。
  「甚麼事?」
  志摩子慢慢地回過頭問。
  「茶泡好了……」
  「啊,謝謝。」
  志摩子從窗邊走回放着茶杯的桌子。房間裏只有志摩子的室內鞋與地板磨擦的響動,和蒸氣從電熱水壺裏噴出來的聲音。
  寧靜。
  祥子大人、祐巳同學、乃梨子和志摩子。工作告一段落,薔薇館寂靜得不像有四人身處其中。
  「乃梨子,」
  祥子大人出奇不意的開口,邊撥弄着一頭黑色長髮。
  「那個『志摩子同學』的稱呼可以改變一下嗎?」
  「啊?」
  乃梨子好像有點驚訝。志摩子突然覺得「事情不妙」。
  「稱學姊為『大人』是基本禮儀。在外怎樣稱呼悉隨尊便,在學校內請叫志摩子大人或者白薔薇大人。」
  「啊,是。」
  「真的是,這樣的事志摩子應該好好教導乃梨子啊。也許代代的白薔薇大人都奉行放任主義,不過這樣只會讓乃梨子丟人。」
  志摩子甚麼也沒說。祥子大人的說話非常正確。
  祥子大人大概很久以前就注意到這問題,一直等着乃梨子改正,可是始終看不到她改過來,終於要這樣說。
  要勞煩祥子大人親自出言提醒,是志摩子的失誤。
  初中時有參與學生會工作的乃梨子,工作表現近乎完美。離開父母生活的她獨立而可靠,而且也算細心。所以志摩子一時大意了──對辦事能力高的乃梨子感到放心,卻忽略了細微的地方。
  何況志摩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煩惱上,無暇顧及其他。
  「真是非常抱歉。」
  志摩子低頭道歉。到此,事情本可告一段落,可是──
  「那個,我怎樣也無所謂,可是要牽連到志摩子同學……不,志摩子大人,那不是太可笑了嗎?志摩子大人又不是我的姊姊。」
  乃梨子站起來,憤慨地抗議。
  「乃梨子」
  志摩子慌忙站起來想制止乃梨子,不過祥子大人向志摩子伸手做出一個請別阻止的手勢。
  「即使不是你的姊姊,指導沒有姊姊的學妹是學姊的義務啊。你們的關係不是很好的嗎?就算不是姊妹,志摩子也應該對你多加注意。」
  本來一句說話就可以了事,卻因為乃梨子意料之外的反駁而讓祥子大人光火。
  「乃梨子,」
  祥子大人從容而優雅地站起來,走近輕輕搭着乃梨子的肩膀。
  「如果你不想被眾多高年級生特別注意,就快點找一個姊姊吧。」
  「勞你費心。」
  乃梨子粗暴地把祥子大人白晢美麗的手指甩開。
  「勞我費心?」
  面對乃梨子的反抗,作為前輩的自尊令祥子大人沒有後退的餘地。剛?從外校考進來的乃梨子尚未熟諳莉莉安的文化,使事態越發複雜。
  祐巳同學也不知所措。唯一有能力控制這個場面的令大人不巧今天不在。
  「志摩子,別默不作聲。你也應該好好注意這個甚麼也不懂的低年級生。」
  「啊」
  突然被祥子大人一說,志摩子一瞬呆住了。──自己要好好管教乃梨子?
  「為甚麼硬要牽扯到志摩子同學身上?紅薔薇大人。」
  「噢,又說『志摩子同學』了呢,乃梨子。」
  「吵架的時候請不要挑人錯處好嗎?」
  「這不是吵架吧。我只是在指導後輩啊。明明只是一年生,難道想和三年生平起平坐?」
  祥子大人歇斯底里地大聲訓斥。不過乃梨子也不認輸。
  「『明明』?不是只有兩歲的年齡差距嗎?」
  「對學生來說,兩歲的差距可是很大的。」
  「反對論資排輩!」
  兩人越靠越近,大聲地激烈爭辯起來。
  「請停止!!」
  志摩子看不下去,嘗試制止兩人。
  「停.止……?」
  祥子大人慢慢把視線從乃梨子移向志摩子。
  「停下來又怎麼樣?裝作甚麼事也沒發生過,大家友善地坐下來飲紅茶嗎?太可笑了。想停下的話請做出決定。志摩子,你打算如何收拾這事?」
  「那個──」
  志摩子無言了。自己的確沒有考慮後面的事。單單把眼前的事停下來並不能解決問題。調停人的負任就是要提出雙方都接納的方案。
  可是,這需要不帶感情的公平裁決。以現在的情況,不能硬要其中一方接受不合意的做法。這等難事,志摩子自覺做不到。
  取而代之的是低頭一言。
  「……對不起。」
  「為甚麼道歉?你的意思是不能做出裁決,所以抽身不理此事?」
  不是這樣──志摩子猛地搖頭。不,祥子大人的話完全沒錯,不過自己道歉的原因不在此。
  「是我不對。因為我不爭氣,才使祥子大人她們擔心,又勉強了乃梨子。」
  把乃梨子帶進來果然是個錯誤。既然早有遲早會演變成這種局面的預感,卻放任事情發生,是自己的罪過。
  最初期待事態會有好的發展。即使是雙方隱藏本性做出來的紙玩偶般的虛假世界,隨着時間流逝也許會變得真實而熠熠生輝。
  可是,急做的紙玩偶放久了可能會龜裂。那些裂痕大概是崩潰的先兆。
  「確實如此。」
  祥子大人語氣冷淡地表示同意。
  「那怎麼辦?」
  「怎麼……辦?」
  「對啊。那之後怎麼辦?你察覺自己的過錯又如何?單是反省是不行的。今後如何不再不爭氣、如何不令我們擔心、如何不勉強乃梨子,可以說明一下嗎?」
  「──說明……」
  祥子大人的要求比解一道複雜的數學題更難。要怎樣不再為眾人帶來麻煩。如果可以輕易找到答案,志摩子現在就不會陷入這種困境。
  「方法有很多的吧?舉個極端例子,放棄我們或者乃梨子其中一方就行了。」
  「放棄其中一方……?」
  「換個說法,是做一個選擇。」
  山百合會的同伴或乃梨子──。的確,這樣可以一次解決所有問題。
  如果志摩子不是白薔薇大人,當然不會有認妹妹問題的壓力,可以和乃梨子一起輕鬆地過校園生活。這是選擇乃梨子的結果。
  反之,如果選擇山百合會,即是回到乃梨子入學前的狀態。兩位薔薇大人和兩位花蕾應該會一如從前地對待自己吧。
  可是。
  志摩子先看一下乃梨子,再把視線移到祥子大人和祐巳同學身上。
  「怎麼了?志摩子。」
  志摩子知道選擇其中一方就可以解決問題。可以,如果選不了,那該怎麼辦?
  「對不起!」
  志摩子逃開了。做不了選擇的志摩子從雙方中間穿過,打開迎在正面的門衝出去。
  「志摩子!」
  「志摩子同學!」
  異口同聲的呼喚,嘗試叫住志摩子。不過志摩子沒有停下來。
  樓梯嘎嘎的發出悲鳴。志摩子沒有理會,只顧跑下樓梯,衝到外面。
  雨水滴答滴答打在額頭臉頰。志摩子還是沒有停下。
  如果不逃走,問題就會追上來。
  志摩子兩方都不想失去。
  雨水滑過櫻樹的嫩葉,落在髮端。
  「告訴我該怎麼辦啊。」
  髮稍上的水滴混着志摩子的淚水,沿着臉頰滑下。雖然大樹枝繁,但不夠葉茂,不能成為安全的避雨之地。
  「雨勢加劇的話會給淋得生病啊。」
  連同踏着濕土漸漸接近的腳步聲。
選擇逃到這個地方,內心大概是想等這個人吧。
  「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志摩子同學是貪心的。所以不想被任何人討厭。」
  乃梨子來到志摩子身旁,同樣地蹲下來。自葉縫間滴下的雨滴落在樹下仍未被淋濕的地方,拼湊出散落成星星點點的圓形。
  「對啊。」
  兩人沒有互看,只是凝望着前方的雨。雖然不能完全擋住雨水,但在樹蔭內外的情況很不一樣,有長着嫩葉的枝條在頭上總比沒有來得好。乃梨子所擔心的「雨勢加劇」也已經發生了。
  「貪心的志摩子同學卻無欲無求地活到現在。因為甚麼東西只要一到手就害怕會失去。」
  因為無事可做吧,乃梨子拾起一根樹枝,在濕土上亂畫起來。
  「那是甚麼意思?」
  志摩子仍然不看乃梨子,而看着在地上畫出的線條。
  「志摩子同學決定在學校隱藏家世的時候,是想着一旦敗露了就離開這所學校吧?就是那麼回事。」
  「……啊,對。也許是這樣。」
  一直想保持輕鬆。面對有朝一日可能會失去的東西,沒有伸出手的勇氣。有的只是強加於身的東西,不是自己所求的。
  「不過,最後動搖了吧?始終心懷牽掛啊。」
  「嗯。」
  「因為在這裏找到了同伴。」
  乃梨子在亂畫的線條旁邊寫上「祐巳」和「由乃」。
  「對你來說,這些人是必須的。」
  乃梨子繼續寫上志摩子熟悉的名字。「祥子」,然後是「令」。至此志摩子才開始看向乃梨子。
  「即使這樣,也別說要我捨棄你啊。」
  不能捨棄無可取代的夥伴。可是,現在希望的是乃梨子在自己身邊。即使要被說是貪心,但乃梨子是手中的寶物,絕對不想失去。
  「不會這樣說啊。我敢自誇,志摩子同學是需要我的。」
  乃梨子拋掉手中的樹枝,正對着志摩子,露出使人安心的笑容。
  「志摩子同學真焦急啊。」
  乃梨子拭去志摩子臉上的水滴。這些混和着雨和淚的水滴,在乃梨子眼中是甚麼呢?
  「紅薔薇大人只是舉一個極端的例子。如果志摩子同學不想放手,不必勉強放棄任何一方啊。」
  「可是……」
  志摩子把兩手緊緊環在胸前。兩方都不捨棄。真的可以做到嗎?
  「我知道一個解決辦法。」
  剪得整齊的劉海下是意志堅定的雙眼。乃梨子直望着志摩子。
  「把這念珠掛在我頸上。」
  「啊?!」
  乃梨子指着志摩子的右手腕。那是姊姊為自己帶來半年美夢的見証。
  那串念珠,把志摩子從孤獨中解救。進入山百合會,認識了重要的夥伴。姊姊畢業以後仍能這樣繼續下去,原因大概也是那串念珠。
  「這對我來說只是普通的裝飾品。如果能解決問題、能令大家滿意,那就別再猶豫,把它交給我吧。」
  「可是,乃梨子……」
  「我覺得我能理解志摩子同學沒把念珠交給我的原因。那是因為你覺得念珠很沉重吧?可是,我對此一無所知啊。」
  乃梨子說中了志摩子的感覺。對志摩子來說,這念珠的確很沉重。可是,正是這沉重才顯出它的重要。
  要把這沉重的念珠交給別人,志摩子很猶豫。如果對方是自己重視的人,理所當然會如此煩惱。
  「志摩子想把念珠交給誰嗎?」
  雖然還有到畢業為止都不認妹妹的一個選擇,但作為白薔薇大人,這很難辦到。
  「因為我不知道這念珠的沉重,所以不會有負擔。把念珠借給我一段時間,讓自己變得輕鬆,這樣不好嗎?」
  「借?」
  這個字令志摩子的內心頓時輕鬆了。
  「對,就像那佛珠一樣。」
  這種想法也許不錯。別人一定是以更輕鬆的心態去認妹妹的。要不然,莉莉安的姊妹制度怎能行至今日而不崩潰。
  「可是……」
  把念珠解下來,志摩子又想,這樣真的好嗎?把念珠交給乃梨子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還有甚麼疑惑嗎?因為我是佛像愛好者、不是天主教徒?」
  「不,只是」
  如果乃梨子成為志摩子的妹妹,就會變成白薔薇的花蕾。乃梨子能與祥子大人和其他山百合會的成員和睦相處嗎?聽到這樣一問,乃梨子一臉茫然地回應。
  「沒問題啊……不是嗎?」
  「誒?」
  「至少我覺得現在的關係良好。」
  紅薔薇大人也是這樣想嗎──乃梨子側着頭自言自語。
  「可是,剛在不是在吵架嗎?」
  「吵架?那是善意的爭辯啊。我並不討厭紅薔薇大人。」
  「真……的嗎?」
  「別擔心。我覺得我可以做到。作為姊姊,志摩子同學要好好指導我。志摩子同學的話我一定會聽的。面對白薔薇大人的妹妹,紅薔薇大人也會有所顧忌,不會有甚麼衝突。」
  乃梨子微微抬起頭思考。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前額和頭髮上。
  「以便當作比喻,現在的情況好比盒子內沒有間隔,食物都混在一起。紅薔薇大人一定是不能忍受白飯沾上菜汁的樣子。」
  「便當?」
  志摩子笑了。乃梨子的比喻真特別。可是,又好像奇怪可以地令人理解。
  「她可是推着我的背把我送出來的。」
  「祥子大人?」
  「嗯。我想她是接納我的。所以才會對我直言無諱。」
  啊,對啊。祥子大人是徹底無視自己沒興趣的人的。對她來說,爭吵其實是一種溝通。
  「你觀察得真仔細呢。」
  「嗯,因為是志摩子同學喜歡的人啊。」
  反之,自己卻──志摩子嘆息。只為怕失去重要的東西而焦急,甚麼都看不見。答案明明就在身旁。重要的東西明明就在手中。
  「對……一定是這樣呢。」
  其實乃梨子一直提着燈籠照亮前路,牽着志摩子的手引領她走出迷宮,只是以前志摩子沒察覺到。
  所以,志摩子不用再獨自前行。可以依靠乃梨子,請她分擔肩上的擔子。
  志摩子拿起念珠。
  「掛在你身上好嗎?」
  念珠也許會成為乃梨子的枷鎖。可是,即使如此也願意承受的妹妹,的的確確就在眼前。所以不用再迷惘。
  寫在地上的名字慢慢被雨水沖刷掉。
  「志摩子同學畢業以前,我會不離不棄的留在你身邊。」
  乃梨子快樂地笑了。雨水落在頸上的念珠上,和珠子一起閃閃發光。
  「這樣,我不再覺得寒冷。」
  兩人互相依偎在櫻花樹下,看着降落的雨點。
  不管如何大雨滂沱,志摩子心中已徹底放晴。



<UNFIN.>
念珠上的水滴   黃薔薇注意報   Rainy B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