マリア様がみてる いとしき歳月(後編)
聖母在上 美麗的歲月(下)


作者:今野緒雪
插畫:ひびき玲音

翻譯:wakka

只是單手相牽

染井吉野淡紅色的花瓣,在遠處看來,似乎是白色的。
為陣陣春風帶上半空的花瓣,有如雪的結晶般,在眼前飄然起舞。
一旦置身飛舞花瓣間,就彷彿會被片片無間的白色所隱藏。樹下的花瓣的確很多。看不見自己身在何處,也看不見離自己稍遠的任何人。
如是,兩名少女在毫不察覺對方的存在之下,逗留於無盡的白色中。
然而,在二人漸漸接近,快將發現對方的時候,風突然停了。
“啊……”
那一刻,二人初次知道對方的存在。
為白色花瓣包圍的少女,對我投以看似不可思議的目光。
這究竟是怎麼了?
白色的少女,就好像鏡中的自己。
片刻間,二人一語不發地看著對方。在無風的樹下,在白色花瓣的陣陣細雨中。
這,就是佐藤聖和藤堂志摩子的初遇。
春天的風

1
位於高中部校舍裡側的櫻花樹,似乎只在四月上旬才是有生命的。
自花落時分,到若葉萌芽的盛夏,正是昆蟲幼蟲們張顯聲勢的時期。樹下的走道,佈滿了黑色種子般的排泄物。每年一定會有運氣不好的學生,被不小心失足落下的毛蟲擊中。
當然,只有在櫻花樹們身處的地方,既連接第二體育館和聖堂,主要為使用側門的學生們所途經的走道,才有上述事件的發生。這可不是單靠努力就能躲開的。途經櫻花樹下,必須同時注意頭上和腳下並快速通過。這已是莉莉安的一種常識。
然而,在那些小東西終於結蛹沉眠之際,落葉的季節也隨之而來。面對無盡葉海,沒一個學生的秋天是空閒的。
即使到了結果的時候,大家也不能為櫻桃而高興。因為與此同時,銀杏也會紛紛落下,為校園帶來陣陣異味。
當然,這也僅僅是我們渺小人類的價值觀。
不問世事的櫻花,年複一年地開花結果,長葉落葉。
如此,在同一地方佇立數十春秋。
櫻花樹們對莉莉安的了解,應該比校園中人要多得多。

“對啊,這並非什麼大事。”
細聲說著的同時,我和一個月前一樣,看著那棵櫻花樹。
櫻花正盛開著,但姊姊並不在身邊。
不知不覺,我已踏入高中部最後一個學年了。
摘下帶在頸上兩年的念珠,我把它一圈圈地繞上右手腕。頸上的念珠,並沒帶來什麼不便。姊姊已經畢業了,而我也不想再帶著什麼依戀。那實在讓人不好受。用念珠代替護身符,不是正好嗎?
乘風而落的花瓣,在空中畫下一個又一個螺旋,自我面前飄過。我伸出繫有念珠的右手,張開手心,讓花瓣落在掌心。
安慰?還是對我那軟弱內心的嘲笑?不管怎樣,櫻花瓣的確對我說了些什麼。
“的確呢。”
輕輕吐出獨白的同時,手心的花瓣已乘風而去。於過去的片刻,留於掌心那渺小的存在,已經落到地面,於瞬間溶入花瓣的海洋,於瞬間變得無影無蹤。
沒錯。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
經歷戰亂的櫻花樹們,一定目睹了種種最為悲慘的過去。深刻的淚痕,不斷的思念,哀慟中的人們。這一切一切,都被刻在樹木之中。
即使是失去所愛之人,但對我來說,她,依然在某處生活著。
在相遇的一刻,離別的一天也注定會來臨。內心的缺口,應該還未大得不能自行修繕。
風,稍微變強了。櫻花樹的枝葉隨風搖動,花瓣被無情地吹落。仰望天空,我靜靜閉起了眼睛。雨般傾注的花瓣,似乎要將我覆蓋,湮沒其中。
我曾不止一次,希望變成自然界中種種遠比人類美麗的事物。為生為‘人’這罪孽深重的動物而悲嘆,向自然請罪,希望得到寬恕。然而,正是這種對生存的逃避,讓我不知所措。
我為存在於栞之中的神聖深深吸引。只要和她在一起,那聖潔的光芒就能成為我生存的意志。
“白薔薇大人,啊……”
四月以來,如此稱呼我的學生漸漸多起來了。依然不能習慣。這是一個月前,仍屬於姊姊的稱號。
報恩,就請以身邊的人為目標。這是姊姊給我的話。但我真能做到嗎?
不行,如此軟弱的人,根本不可能成為後輩們的姊姊。
過去那天真的我,常常會無原無故地輕視,無視其他學生。但這種情感已經不復存在。我寧願選擇羨慕普通學生們。生存,明明是如此的困難,但她們,卻可以如此輕易地享受著快樂的每一天。
我的確欠缺了什麼。然而,我卻不能具體地描繪出所欠之物。
漸變強勁的風,將地面的花瓣捲起,將世界變得一片雪白。
花瓣是如此的多,但人始終是人,櫻花始終是櫻花。兩者間的界線,又是如此的清晰。
大概這就是道理吧。
同為人類,我和栞並沒能融為一體。不然,我們就已踏上進化的路了。
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一層又一層累積的悲傷,最終會化為絕望。
風,突然停了。
隨之打開的視野中,我看見了不屬於自己的身影。

“啊……”
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將沉默打破。
在離我不到兩米處,沐浴花瓣中的少女,向我投以帶著驚訝的目光。
瞬間,腦海浮現起栞的身影。我並沒有將眼前的少女誤認為栞。不過,是突然出現的記憶而已。
少女的膚色很淺。長相雖未稱得上極為惹眼的美麗,但不知是否因為那隨風描繪著自然的曲線,輕柔的茶色長髮的緣故,讓人不禁聯想起西洋的古董人偶。
大概是自他校轉學的新生吧。那是張陌生的臉。當然,我並不會將他人的樣貌一一記憶。
我實在不懂得應付如此的相遇。
“妳是……”
少女發問的同時,我把話吞回了喉嚨。
Déjà vu [*注12]
剎那間,似曾相識的情感向我襲擊而來。那甜美而酸澀的感覺。
那時候,也是這樣。
在相遇以前,栞就對我有所認識。但對我來說,直到在無人的教堂和栞初次相遇的一刻,我才認識到她的存在。
這和那時候,不是一模一樣嗎?
對和她有關的每一件事尋根究底,最後變得像跟蹤一樣,對之窮追不捨,結果——。
一切都將崩潰吧。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錯過這種相遇。如果她帶著栞一樣的微笑向我問好,我又該怎麼辦?
就此跪倒原地,還是逃跑?
不管怎樣,我已經變得異常起來了。
“真是對不起。”
然而,逃走的竟不是我。低下頭,帶著紅透了的臉,少女向校舍跑去了。
將身體靠在櫻花樹上,我舒了一口氣。
得救了。
“沒事了。是個女孩而已。”
但同時,奇怪的情感也湧上了心頭。
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我知道那個人的存在了。
啊,不。不過是知道姓名而已。
白薔薇佐藤聖大人。
‘輪廓深刻鮮明,不怎麼像日本人的臉上,掛著憂鬱的表情。實在是太性感了’。這是入學典禮當日,同學間流傳的傳言。
初中的時候,的確曾有一年和現在的白薔薇大人同屬一所校舍。但我對那人並沒有印象。
高低年級學生間的親密關係,是莉莉安高中部獨特的傳統。作為義務教育的一環,不論教師還是修女,都會為學生們的身心成長而竭盡全力。然而,一些憧憬姊妹制度,為之迫不及待的學生,早在初中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收集並交換學姊們的‘情報’。
黃薔薇鳥居江利子大人,擁有漂亮的領巾和輕盈的秀髮,是不會被任何事難倒的超人。不過,江利子大人絕不會為之而洋洋得意。對了,就只有‘不懂得謙虛的好處’這一項,是江利子大人所不精通的。
紅薔薇水野蓉子大人,個性成熟而善於待人接物,更有優秀的領導和行動力,是典型的班務委員。各方面皆極為優秀,那毫無瑕疵的美,正是水野蓉子大人不能為他人所倣效的魅力。
入學典禮上鄰座的學生,似乎對高年級生的事了如指掌。類似的‘情報’,真是多不勝數。
“志摩子同學,最喜歡哪位薔薇大人?”
每被如此問到,我都會直接回道‘不知道啊’。
“這個啊,因為哪一位都很讓人心動啊。”
這是同學們出於善意的解釋。直到那一刻,我才了解到,班上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有自己心儀的薔薇大人。像我這樣,連哪一位是薔薇大人都不知道的,真是極為稀有。
‘妳是那一派的?’
學生們,甚至會為所喜歡的薔薇大人,建立應援組織。這簡直和把薔薇大人們當作有名的藝人,沒什麼兩樣。再者,因為薔薇大人們比自己高兩個年級,一年級新生們在談論時,就更無所顧忌。即使已經結下姊妹契約的學生,也會熱烈地參與。對象是薔薇大人,那姊姊的感受也變得次要了。
事情,就是這樣。
如此,在不知道白薔薇大人還沒有妹妹的情況下,舉行迎新會的一天來臨了。
那位‘鄰座的學生’對薔薇大人們的描述,的確很準確。迎新會上,我看到了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兩位的外貌,的確和印象極為吻合。
然而,只有一個例外。白薔薇大人。
不過,我對佐藤聖這一人物,並沒有十分具體的印象。不,不是這樣的。在印象形成前,我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遇到了白薔薇大人本人,並將她想像成別人了。在印象形成的過程中,意外就發生了。這樣說,或許更為確切一點。
帶著平靜的表情,站在教堂中的,毫無疑問,是櫻花樹下的那人。
但是,為什麼?現正為新生們帶上護符[*註13]的她,和那時候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微笑的臉,彷彿正隱隱作痛。沐浴櫻花瓣中,以無聲的目光眺望何方,那水般通透的表情,雖然也令人感到幾分寂寞。但,並不會讓人感到同情,想伸出援手。
“志摩子同學。”
“啊。”
來自背後的手輕觸我的肩膀,把我帶回了現實。
“前面沒人囉。”
同學小聲說道。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前方已經出現了可以容納兩個人的空間。
“啊,對不起。”
加快腳步,我跟上了前面的學。作為新生的我,當然也是為了接受薔薇大人們所授與的護符,而在此列隊的。
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雖然只是瞬間,竟對學姊們產生了同情感,實在是太失敬了。
繼李組之後,我所屬的桃組也開始領取護符了。將為我帶上護符的是紅薔薇大人,但我的視線,卻被為黃薔薇大人所分隔,站在教堂另一端的白薔薇大人所吸引。
我很清楚。那姿態一進入眼簾,就讓人有種心痛的感覺。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無法將目光移開。
薔薇大人們,為每一名新生帶上護符。從旁協助的,應該是妹妹們吧。
終於,到我了。
“願妳得到聖母瑪利亞的守護。”
紅薔薇大人為我帶上了護符。就在此時,我感受到白薔薇大人短暫的目光。這,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一年級菊組的島津由乃同學到訪桃組的教室。這是入學典禮一星期後,某天放學時的事了。
“請問,有什麼事?”
“事情嘛,請跟我來行不行? 今天應該沒有學會活動吧?”
說著,面帶微笑的由乃同學轉過了身。
初中的時候,我曾和由乃同學同屬一班。然而,我對由乃同學的印象,就僅限於因心臟不好,體弱多病而時長缺席或早退而已。不過,包括由乃同學,我對同學們並沒有多麼深刻的印象。自從入讀莉莉安以來,結識知心朋友一直是件困難的事。
所以,我實在想不到,由乃同學找我是因為何事。
“到哪裡去?”
“薔薇館。”
“薔薇——”
我把話嚥下了喉嚨。
薔薇館。
那是莉莉安女子學園高中部,學生會總部所在建築物的名稱。放學後,薔薇大人們都會在那裡集合。這是自鄰座同學處得知的。但對新生來說,那門檻的確太高了。
薔薇之館,位於高中部校舍之間的空地,是一座略見古舊的木建洋房。雖是小型建築,卻與人一種堂堂的威嚴。
“隨便進去沒問題嗎?”
在由乃同學正打開玄關大門的時候,我發問了。
“嗯?……啊。”
由乃同學將手伸進水手領巾裡,自胸前拿出了什麼。只是一會兒,由乃同學就將之放了回去。
“自入學典禮那天起,我就成為支倉令大人的妹妹。”
那是一串念珠。美麗的綠色念珠。
支倉令大人是擁有黃薔薇花蕾頭銜的二年級生,黃薔薇大人的妹妹。為此,由乃同學也可以自由進出薔薇之館。我對這類消息,知道的也實在太少了。
“想和志摩子同學見面的那一位,就在這裡。”
“那位是,白薔薇大人……?”
我如此問道。升上高中的一個月以來,我和山百合會的幹事們基本沒有往來。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櫻花樹下的那次偶遇。白薔薇佐藤聖大人。
“不。”
說著,由乃同學踏上了玄關側的樓梯。
“正在恭候的,是紅薔薇大人她們。”
和外觀一樣,薔薇之館的內部也頗為古舊了。踏上樓梯,上了年紀的木板隨即發出了悲嗚。
“紅薔薇大人,為什麼?”
“這個啊。”
由乃同學沒有再說什麼。似乎她也對此沒有頭緒。
“由我來迎接,大概是因為我知道志犘子同學的樣貌吧。”
“喔。”
我並沒有追問下去。再想想,那位白薔薇大人,並不會通過第三者傳喚我。有什麼事,她一定會親自來訪。雖然沒有證據,我的確如此認為。
由乃同學說過,等待我的是‘紅薔薇大人她們’。有事相告的學姊不止一位,那由由乃同學來迎接我這作法,就可以理解了。
到達二樓,由乃同學敲了敲走廊上第一扇茶角木門。
“藤堂志摩子同學已經來了。”
“幸苦了,請進來吧。”
房間裡傳出了溫和的回答聲。
“請進。”
我踏進了由乃同學所打開的門。
“我是藤堂志摩子。”
行過禮,我抬起了頭。桌子另一端的兩位學生,也站起來迎接我。
“特地要妳來實在抱歉。”
“有些事想和妳談談。”
“請坐吧。”
隨著半命令式的一句話,椅子被移了出來,而我也有點不自願地坐下了。位置,正好和她們面對面。將要談及的,應該不是簡單的事。
“我們也應該作自我介紹吧。”
“不,不用了。”
雖然甚少主動了解他人的事,但我並非對世事不聞不問。面前的兩位,已經是高年級的知名人物了。
紅薔薇大人和黃薔薇大人。
“那麼,我先行告退了。”
在為我送上紅茶後,由乃同學便準備離開房間。
“由乃,謝謝妳了。”
“真是麻煩了。”
兩位薔薇大人對正離開的由乃同學輕聲說道。閑聊般的聲音,門外的人應該不能聽見。
“令要參加學會活動吧,一個人回去不要緊嗎?”
“最近身體不錯呢。春天裡似乎不會有什麼問題。”
薔薇大人們,似乎很關心由乃同學的身體。
“嗯,說起來臉色的確不錯呢。”
以理解的語氣回應由乃同學後,紅薔薇大人突然將我變成了交談的對象。
“那,妳有沒有姊姊?”
“哈…!?”
問題的對象應該不是別人。但這毫無先兆的發問,實在讓人不能馬上作出回應。
“有沒有姊姊,應該是個簡單的問題吧?”
面帶微笑,黃薔薇大人追問道。
“沒,沒有……”
“為防有誤,請確認一下。我們問的並不是親姊姊。”
“沒錯。”
問題所指的,不論是姊妹制度下的姊姊,還是親生姊姊,答案都一樣。我並沒有姊姊。
“原來如此。”
“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為什麼‘放心’?拋下我不管的兩位薔薇大人,只是互相微笑著。
“那,志摩子同學。我們進入主題吧。”
“嗯。”
椅子上的我,有點緊張地等待薔薇大人們的下一句話。
“請妳來並沒有其他事。只是,有件事想拜託妳。”
“有事…拜託?”
雖說是有事拜託,我卻感到那種不答應便沒辦法離開的壓力。簡直像在討論機密事項一樣。雖然對高中生來說,這比喻並不適合。
可是。
“願不願意,到山百合會來幫忙?”
“哈!?”
發出驚訝的叫聲後,我一言不發地看著兩位薔薇大人。紅薔薇大人的‘拜訪’,實在太讓人吃驚了。答應還是拒絕,我實在想不到該如何回答。
“嗯。有必要說明一下呢。”
像似已洞察我的內心般,紅薔薇大人說道。
“如妳所知,山百合會是以被稱為薔薇的三名學生為中心運作的學生會組織。但三個人又怎能應付所有事呢?所以,我們會讓妹妹從旁協助。這些妳都清楚吧?”
“是,花蕾們。”
由乃同學的姊姊,支倉令大人就是其中一員。此外,小笠原祥子大人,似乎也擁有這頭銜。
“很好。”
“很順利嘛。”
互相看了看對方,兩位薔薇大人語帶滿意地說道。
“不論我還是黃薔薇大人,都有個能幹可靠的妹妹。可惜的是,只有白薔薇大人卻沒有妹妹。”
“沒有妹妹。”
理解了紅薔薇大人所言,我將話重複了一遍。雖不能肯定是否自同學處聽得,但‘有一位薔薇大人沒有妹妹’,如此的傳聞我的確有所耳聞。
“沒錯,她沒有妹妹。不過那和這次的主題並沒有很大的關係,並不用多加深究。實際的問題,是人手不足。志摩子同學應該參加迎新會吧?”
“是的。”
為我帶上護符的,正是紅薔薇大人。不過面對眾多新生,的確不可能將她們的容貌一一記下。只是一次見面,就不得不將對方銘記於心,可是極不普通的事。
“因為白薔薇大人沒有學生從旁協助,當時只好麻煩她的同學代勞了。”
但那位學生,只答應幫僅此一次的忙。三年級生們無一不在為將來努力,請白薔薇大人的同學幫忙並不是長遠之計。薔薇大人們,就此對我一一解釋。
“現在雖然有了由乃的加入,但她是黃薔薇花蕾的妹妹。讓她成為白薔薇大人的助手並不合適。”
“不哦。幫忙是不分薔薇顏色的。不過呢,由乃的身體並不太好,實在不應該叫她承受太大的負擔。”
薔薇大人們繼續談論著。總的來說,薔薇大人們似乎打算在校園生活較輕鬆的一年級生中,挑選一名助手。而我,就是被選中的。
“我已經理解兩位的意思了。但是,為什麼選中我?”
“恭喜哦。經嚴格選拔,在所有一年級新生中,我們選中了妳。”
黃薔薇大人張開雙手說道。
“……是真的嗎?”
“志摩子同學,請對花言巧語多加提防哦。”
紅薔薇大人對我投以同情般的目光。
“咦?……那麼。”
“當然是玩笑。”
說著,黃薔薇大人吐了吐舌頭。但就在此刻。
“妳們這算幹什麼!”
由乃同學離開的時候,靜靜地關上了茶色房門。但此刻,隨著來自房間之外,令人吃驚的叫喊聲,那扇門被粗暴地打開了。
帶著一臉憤怒站於門外的,正是白薔薇佐藤聖大人。

3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我踏進房間的剎那,室內的空氣凍結了。但兩位朋友,蓉子和江利子,很快就自短暫的驚訝中恢復了過來,還笑著縮了縮脖子。
“幹什麼,啊。”
“嗯~”
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掛著一臉無辜。
“原來今天的課後集會,並沒有‘臨時取消’啊”
我把門關上了。事到如今,我實在沒辦法將話中的刺一一摘除。
早前特地通知我集會臨時取消,不過是排除障礙的一種策略。
“集會的確取消了。我和江利子之所以留下,不過是為了私人事務而已。”
“不是很普通的事嗎?妳究竟為什麼不滿意啊?”
“全部,都不滿意。”
如此回應了江利子,我走到桌子旁邊。
全部,都不滿意。
瞞著我將一年級生叫到這裡,瞞著我想要或已經做了什麼。而且那一年級生,竟然是藤堂志摩子。
“首先請二位解釋一下,為什麼招待這位客人?”
我盡可能讓自己冷靜,但吐出的話,依然伴隨著難以掩蓋的憤怒。
“客人?啊,是指藤堂志摩子同學?”
自蓉子口中輕輕溜出來的,是沒有半點掩飾的謊話。說出名字便足夠了,幹什麼要添上多餘的自言自語?實在讓人生氣。
“我想邀請藤堂志摩子同學,到山百合會幫忙啊。”
“……什麼?!”
江利子拉出了志摩子身旁的椅子,並請我坐下。但我站著便將話喊了出來。我,已經不能更激動了。
“請不要管這種閒事好不好?”
不可思議地,在房間裡飄蕩而久不散去的,只有我的呼喊聲。話音比我想像的更大。
空氣回復平靜後,蓉子吐出了冰冷的話。
“多管閒事?這件事,應該與妳無關吧。”
像要和我對抗一樣,友人以冷靜的態度,有條不紊地說著。在我的瞳孔中,那姿態似已化成了無比的憎惡。
“沒關係?這怎麼可能!”
憤怒隨著聲音一同傾瀉出去。我甚至感到,全身的皮膚都在發燙。
“為什麼,妳會這麼認為?”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蓉子,合起雙手看著我。多次目睹我和蓉子的口角,已是見怪不怪的江利子,絕不會插半句話。但對此毫無經驗,顯得不知所措的志摩子,只好帶著一臉不安,一言不發地坐著。
“為什麼會如此認為?”
蓉子再次問道。這樣就可以讓人覺得,妳不是在假裝了嗎?
“前幾天,我不小心說漏了嘴,在妳面前提到了一名一年級生的名字。而現在,那名一年級生就坐在這裡。但事先我對此全不知情。我實在難以將此理解為偶然。”
“不小心,啊。”
蓉子笑了笑。
“不小心說漏了嘴,是現在吧。”
(……!!!)
不好。但已經太晚了。曾經徹底粉碎,在過去的數個月才慢慢重建,那幼苗般脆弱的自尊,已經出現了龜裂。那一瞬間,我選擇了能保護最多自尊的方法。此時此刻,只要把損傷減到最小,我依然能閉上雙眼,默默承受崩解散落的自尊碎片。
“出去。”
我如此命令志摩子。
“啊…!?”
“妳啊,聽不見嗎?請馬上離開這房間。”
“但是”
“求求妳了,出去…!”
面對不知如何是好的志摩子,我發出了哭泣般的懇求。
“請照她的話做吧。”
隨著蓉子的話,江利子點了點頭,將志摩子帶離房間。聽見二人走下樓梯,我終於鬆了口氣。
“……謝謝,幫了我。”
因為蓉子的幫忙,我才沒有在志摩子面前,上演失態至極的一幕。奇怪的是,假若我難堪尷尬的一面,是為蓉子所目擊,整件事就會成為一種無可奈何。自從那一次,撕裂的傷口在她面前表露無遺後,我就認識到,不論如何修繕如何隱藏,在蓉子面前都只是徒勞。大概,是這樣吧。
“對妳來說,那孩子真是如此重要?”
“不知道。”
為了使自己冷靜下來,我扭開水龍頭,用雙手洗了洗臉。
志摩子在我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我根本沒考慮過。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蓉子沒有在志摩子面前,說穿我的心事。大概,不論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那都會是我真正的‘心事’。因為,那將是蓉子給我的答案。
“我不小心說漏了嘴。妳是這樣說的吧?”
轉過身的我如此問道。
“對。”
蓉子的話音很輕。
“說漏了嘴的話,就是不能說的話。妳自己也承認了。那對妳來說,為什麼那個一年級生的名字,是不可告人的?對妳來說,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存在吧?”
“呵。”
我笑了笑。想不到,蓉子竟如此確切地分析了我的內心。
沒回應什麼,我把水龍頭關上了。應該到此為止了。這話題繼續下去,大家只會會不歡而散。然而,因怒火面無法自已的我,卻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蓉子面前。
“那,又怎麼樣了?”
“怎麼樣了…?”
問著,蓉子將手帕遞給了我。但我並沒有接受。用手擦去臉上的水,我發出了強硬的反問。
“即使我對藤堂志摩子抱有任何特殊的感情,那也不應該成為邀請她加入山百合會的理由啊!”
“我當然明白,可是。”
“什麼可是…!”
為衝動所控制,我舉起了右手,朝著蓉子筆直地揮了過去。
蓉子應該可以輕易躲開。但她卻沒有那樣做。而我的手,也緊貼著友人的臉頰停下了。我,出不了手。
沒有絲毫動作,我們看著對方。但首先轉過臉去的,卻是我。
“別把這當成妳一個人的事好不好?”
以左手握住右手,我背向了蓉子。過了一會兒,蓉子將手,輕輕地放到了我的肩膀上。
“聖。”
蓉子的手很溫暖。然而,無法伸手觸摸,也無法將之揮去的我,又是何等的軟弱。
“有件事,我一直後悔至今。”
蓉子繼續說道。
“是妳和栞同學的事。”
聽到那名字,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動了。猛地轉過身來,我拋開了蓉子的手,後退了數步,將身體靠在背後的桌子上。
“不要再提起栞的事。”
將之忘記大概比較好。但我實在不想去忘記。久保栞,就是支撐我的十字架。
“不。正因為是現在,我要把話告訴妳。雖然遠不及妳,但那時候我也受傷了啊。對妳來說,或者我只是多管閒事。但如果我再管多一點就好了。這樣,妳和栞同學或許能成為一對幸福的姊妹。直到現在,我依然如此認為。”
“哼……姊妹。”
這是多麼的理想啊。蓉子不過是把一年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姊妹的關係,也可以有很多種。不論妳與栞的關係,會以何種形式終結,至少也有機會留下兩年的美好回憶。正因為此。”
“那又怎麼樣?”
面帶笑容,我以刁難的目光緊盯著蓉子。我的面容,應該不能更有惡意了。
“要以藤堂志摩子代替栞,完成那姊妹的契約嗎?”
“不是這樣。”
蓉子張大了眼睛。
“我知道,妳不想讓別人成為自己的妹妹。這並沒有問題。誰會繼承白薔薇大人這頭銜,現在還不知道。相比之下,妳才是更重要的。我又怎麼會讓妳去承受不必要的負擔呢?”
“妳不明白。把藤堂志摩子叫來。”
“嗯,的確呢。不過啊。”
“不過?”
我問道。言談間,我似乎冷靜下來了。
“真是讓我驚訝。”
蓉子微笑道。
“為什麼?”
“在吐出藤堂志摩子這名字的時候,妳的表情,和初次提及栞時候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我沒想過要讓誰成為代替品。我只是希望,妳能多和別人建立關係而已。”
“關係……”
除了栞,我誰也不想要。對已畢業姊姊的感謝,並不能成為尋求妹妹的理由。蓉子、江利子、還有她們的妹妹,我的身邊已經有她們。我真的需要去建立更多的‘關係’嗎?
稍微低下了頭,蓉子繼續說道:
“看見志摩子同學,我更是是吃了一驚。”
“……她和栞並不相似啊。”
我率先做出了否定。我根本沒想過,志摩子和栞會有相似之處。
“當然。我也不覺得妳會在志摩子同學身上,找到栞同學的影子。”
察覺到我的想法,蓉子補充道。
“那,為什麼?”
“那孩子很像妳啊。”
“像我…?”
我是不是聽錯了?志摩子和我,到底有什麼共通之處?但既然蓉子有如此感覺,說不定這的確是事實。
在櫻花樹下,在花瓣之雪停下的剎那,我和志摩子相遇了。那一刻我的確感到,眼前的少女,就像似鏡中的自己。
為什麼她會在那裡?而我,又是如何到達該處?
“哪兒相似,我就不說了。要不然可真會捱打了。”

蓉子開始收拾房間了。話,已經說完了?還是她認為,再談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蓉子將用過的杯子一一洗淨,將桌子收拾整齊。必須花時間,好好考慮別人的話。的確是這樣。
“相似的,是我的弱點吧。”
是為了讓蓉子留下嗎?拿起江利子的書包,我如此問道。
“嗯。”
已經走到茶色本門前的蓉子,回過了身來。
“但即使是那柔弱的妳,我也喜歡啊。”
“我最討厭的,就是妳那些長處了。”
“嗯。我知道。”
苦笑著,蓉子打開了門。
“就連我自己,也不怎麼喜歡呢。”

4
“請問,留下那二位真的不要緊嗎?”
我向一同離開的黃薔薇大人問道。
“不要緊不要緊。我們插手,只會令事情越變越糟。即使是旁觀,也是不必要的。讓她們自行解決,才是最好的辦法。”
“這樣啊……”
不過,只要一想到事件是因自己而起,我便覺得多少應為此負上責任。因為我的出現,白薔薇大人才會責備紅薔薇大人。
“志摩子同學……?剛才被嚇壞了吧?”
“是的……啊,不。”
慌慌張張地,我搖了搖頭。然而,黃薔薇大人的臉上,似乎寫著一幅對答覆並不在乎的表情。
離開薔薇之館,我和往常一樣,踱步於走廊上。入讀高中部一個月,我對校舍已頗為熟悉,已不需要送行了。不過,黃薔薇大人卻一直和我走在同一路上。這樣,是為了貫徹不做干預的原則吧。薔薇館的二樓,只剩下紅薔薇大人和白薔薇大人。
“真文靜呢。是不是因為,面對著我?”
“面對同級生,也不會有多大變化吧……”
“喔?”
轉過頭來的黃薔薇大人,稍稍揚起了嘴角。
在走到樓梯附近時,我向黃薔薇大人發問了。
“現在,我應該怎麼做?”
就此分別,我似乎會墮入沒有出口的迷宮。被困人們交錯的感情之中,不知所措,更無法脫身。
“是指來山百合會幫忙的事?……照妳的意願下決定就可以啦。”
“我的意願?”
“啊,對不起。我並沒有拋下妳不管的意思。只是,蓉子……不,紅薔薇大人的確是為了白薔薇大人而利用了妳。但這事和妳無關,妳更沒有服從的必要。所以啊,請按照自己的意願下決定。斷然拒絕也不要緊。”
“可是。”
“就此離場,會後悔是嗎?”
“……我也不肯定。”
梯口旁的走廊上,我們將身體靠在牆上,並肩而立。
我終於明白了。黃薔薇大人,並不像紅薔薇大人那樣,對白薔薇大人積極干涉。不站在任何一方,保持中立觀察全局。大概正因為此,黃薔薇大人似乎很了解紅薔薇大人和白薔薇大人。
“我是從由乃那兒聽來的。志摩子同學,似乎參與了哪個委員會的活動啊。”
似乎是為了轉換氣氛,黃薔薇大人改變了話題。
“是的。”
“什麼委員會?”
“環境整頓委員會。”
“——真像妳呢。”
說著,黃薔薇大人將雙手環抱胸前,低著頭,把目光結中在布鞋先端。黃薔薇大人,應該在笑吧。
“妳也想生活在沒有人類的樂園嗎?”
“…?”
“朋友之中,有個這樣的人。”
自走廊的窗戶遙望天際天。那一刻,白薔薇大人的身影,浮現於我的腦海。那明明是無法看見的。然而,於似雪的落櫻中閉上雙目,仰首天空的身影,卻在瞬間如幻象般,漂過眼前。
“不要為紅薔薇大人而耿耿於懷啊。”
黃薔薇大人,用髮帶將頭髮向後束起。
“志摩子同學,不喜歡到山百合會幫忙嗎?”
“不。”
我輕聲地作出否定。不過,如果問題是‘希望與否’,我的答覆一定會是‘否’吧。
既然不討厭,就嘗試一下吧。這應該是黃薔薇大人想說的吧。對這種發展,我早已習以為常。
小時候,我曾不止一次陷入這種景況。班長,班會委員,還有各種干事。沒有主動參選,卻一次又一次不明不白地變成了眾人的代表。討厭的話大可拒絕。然而,我對那些工作的厭惡,又並非如此強烈。因身邊眾多明確表態‘討厭’的學生,而勉為其難這種事,至今更是多不勝數。
到底有多討厭?
這種事,明明是人們所無法量度的。
“希望志摩子同學,能再光臨薔薇館哦。下次一定能好好招待妳。”
“……”
面對滿面躊躇的我,黃薔薇大人終於認真了起來。
“妳似乎在嘗試自己下決定,但像現在這樣可不行啊。仔細觀察我們的日常工作,再自行判斷。慢慢考慮清楚再回覆我們。”
不要求我接受邀請,黃薔薇大人一直強調的,是由我自己做決定。但某程度上,比起無理的強迫,這說不定是種更難達到的要求。
“可是,不馬上回覆真的沒問題嗎?”
“不能第一時間弄清事非黑白,就放不下心嗎?態度很認真嘛。”
黃薔薇大人的臉上,浮現起一絲微笑。讓我苦惱而不知所措,真是那麼有趣嗎?
“再說,現在我的立場依然飄忽不定。造訪薔薇之館,如果會讓白薔薇大人不高興的話…”
“說不定呢。不過,只要妳是莉莉安的學生,那隨時隨地都可能遇上白薔薇大人啊。既然如此,想逃也逃不了哦。”
“既然如此……”
說不定,的確是這樣呢。
不管怎樣,我和山百合會幹部們的關係,已是不爭的事實。白薔薇大人不喜歡我,也是無可奈何。當然,我不能因為白薔薇大人,選擇從此於莉莉安消失。
“不是說過了嗎?不必在意白薔薇大人或其他人的想法,好好為自己考慮就可以了。”
“為自己考慮……嗎?”
現在,應該做些什麼了吧。——我如此想到。
曾於初次相會時圍繞著我們,那雪般的落櫻,明明已在很久前,消失於土壤之中了啊。
“沒錯。就算不能辨別黑白也不要緊。白薔薇大人自己,也是一片灰蒙蒙的。”
“啊…?”
“也就是,懸吊半空,不上不下囉。”
輕撫著我的頭髮,黃薔薇大人像講悄悄話般說道。
5

“這位同學,似乎不太尊重身上的制服啊。”
不快的語句自身後傳來。一如所料,聲音的主人正是蓉子。
“怎麼了?”
“ ‘怎麼了?’”
說著,蓉子的視線投向我前方的學生們。在校舍一樓走廊通往院子的出入口,六位新生整齊地排成一列。
“失、失禮了。”
可能是害怕蓉子的目光吧,一名學生用手掩住領巾,帶著一臉通紅跑開了,其餘的,也紛紛離開了現場。
“妳在幹什麼啊?”
“沒什麼。不過是清晨的問好而已。‘貴安,白薔薇大人’,‘貴安,天使們’……有什麼問題?”
“既然是清晨的問好,為什麼要讓她解開領巾?”
“對啊。”
“什麼對啊?”
“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校服不整潔,就必須這麼做。指出後輩的錯誤,是高年級生的責任吧。‘請問,能幫我繫上嗎?’,還曾經有學生這樣問呢。真是積極得讓人意外的孩子啊。”
在我轉過頭回望四散的學生時,今天那位‘積極的孩子’已經消失在某個班級當中了。
“要是大家都跟著這麼做,我可怎麼辦?”
“可只為一個人繫上不公平吧。”
“公平啊……真不像妳呢。”
“別頂嘴啦。既然如此,就讓我替蓉子整理一下領巾吧。”
我一伸出手,蓉子趕緊後退了一步。
“住手啊,我可不想跟妳在這兒胡鬧。”
“胡鬧?”
我反問道。
“難道不是嗎?”
蓉子用下巴指了指院子。
“我當然不知道妳真正的用意。但為了疏遠她而上演這種鬧劇,也太不明智了吧?”
在那裡的是志摩子。穿著體育服的她,似乎正在修繕花壇的柵欄。這應該是委員會活動的一環吧。
志摩子就在那裡。
我們的視線相遇了。然而,就在看見志摩子那清澈瞳孔的瞬間,我後悔了。
真想將目光移開。真想避開眼前這一切。


可是一如所料,志摩子看見了我。在這嫩綠萌芽的季節中閃閃生輝的她,就像在責備我一樣。
“可別自爆哦,白薔薇大人。”
搖搖我的肩膀,蓉子輕輕說道。
發現蓉子正在我的身旁,志摩子點了點頭,而蓉子也向志摩子揮了揮手。我那一度冰結的時間,終於慢慢開始流動了。
在志摩子轉身繼續工作的同時,我離開了現場,延著走廊,一直走到看不見院子的地方。
得救了。
我向蓉子說了聲謝謝。雖然有些氣人,但說不定蓉子並不是永遠的敵人。

下課後,藤堂志摩子再一次來訪了。
“貴安。”
我一打開門,志摩子似乎顯得有些驚訝。握著門把的她,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
“找紅薔薇大人嗎?”
“是的……不,任何一位薔薇大人都可以。”
“請進來等吧,她應該快到了。”
除了我,二樓並沒有其他人。我只好讓志摩子進來,小心款待,希望她能盡快離開。當時曾以為這是蓉子的計謀,但現在我真是為此後悔莫及。
“日本茶?紅茶?咖啡?”
“啊,哪一樣都可以。”
“實在抱歉,‘哪樣都可以’今天正好缺貨啊。”
不知怎的,我的話變得如此轉彎抹角。在我面前的孩子並沒做錯什麼,但遺留在這房間久不消散,昨天和蓉子對話的餘韻,還有早上那尷尬的場面,都令我難以釋然。我的內心,真是和小孩一樣。
“那,就和白薔薇大人喝相同的飲品吧。”
並沒被高年級生的惡意嚇倒,志摩子平穩地回答道。
“這可是即溶黑咖啡哦。”
“那,就這樣吧。”
真不知道這是氣量,還是單純的遲鈍。算了,不應該讓這種事影響。
我應該怎樣做?
邊想著,我將一粒粒的咖啡放進空杯子,並注入熱水。完成一切後,我才想起手中拿著的,是姊姊喜歡的杯子。
“請慢用。”
在黑色的液體中加入咖啡伴侶和砂糖後,我將杯子遞給了志摩子。怎麼看,她也不像經常喝黑咖啡的人。這也許是武士的仁慈吧。
“謝謝。”
志摩子道過謝後,我便放下杯子,在她的正前方坐下了。
光從外表,實在難以想像志摩子會如此堅持已見。沒碰過咖啡伴侶和砂糖,志摩子便拿起了杯子。雖然努力地保持表情平靜,那實在是太勉強了。
想一想,志摩子的行為可說是深入敵陣。相比我,她應該緊張得多。
“會來幫忙嗎?”
放下咖啡的事,我進入了正題。蓉子和江利子都沒來,而花蕾們和由乃似乎也不會來了。事情的發展似乎很順利。
“如果白薔薇大人不喜歡,我絕不會勉強。”
“這應該和我沒有關係吧。”
“……黃薔薇大人也這麼說過。”
垂下頭,志摩子苦笑道。
這種時候,我也應該這麼做吧。
放鬆下來,我看了看志摩子的臉。像這樣的對話,還是第一次呢。
“得到我的同意,妳就會到山百合會幫忙吧?”
“是的。”
“那我先此聲明。這並不代表,妳將成為我的妹妹”
我斬釘截鐵般說道。每逢人手不足而需要尋找助手,我都會有這種反應。最初,因考慮到讓後輩們幫忙會比較方便,臨時助手往往由祥子或令的同學擔當。但不少人都將之誤解為我的妹妹候選人。無可奈何,我只好為此一再讓同學們勉為其難。
“我知道了。如果這意味着成為白薔薇大人的妹妹,我是不會接受的。”
志摩子抬起頭來正色說道。
“還真是爽快呢。”
“啊,對不起。”
沒有拒絕我任何的要求,志摩子並不需要道歉,然而那一句‘對不起’,卻牢牢地纏住了我的心。
“那藤堂志摩子同學將僅作為臨時助手,為山百合會鞠躬盡瘁嗎?這又是為什麼?”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能將話說得親切一些。然而,志摩子的回答還是一樣的平穩而認真。
“如果有地方需要我的話,即使是這樣的我。”
“——”
突然,我想了起來。
我喜歡聖的臉,所以請留在我的身邊。
因為姊姊的話,我成為了薔薇館的居民。
‘如果像我這樣的臉也可以的話。’
那一刻的我,如此答應了姊姊。
不論誰都希望,其他人認為自己是重要的。
即使和大部分同學合不來,我一直相信,終有一天會遇到能互相理解的人。臉也好什麼也好,喜歡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已是種極大的救贖了。
“好。”
自椅子上站起來,我拿起了書包。
“就請到山百合會來幫忙吧。”
應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放下志摩子,我走向了房門。
“首先,把那兩個杯子洗乾淨吧。”
我無法直視志摩子。
她,根本就是另一個我。

秋之羈絆

1

自那以後,志摩子成為了山百合會的臨時助手。
話雖如此,這並沒為我們之間的交往,製造什麼理由。
志摩子並非主動,常常自動請纓的人。只有在需要人手時,才會由由乃或祥子代為通知志摩子。這或者可以用劃清界線來形容吧。不管怎樣,她以和花蕾們不一樣的型式,和山百合會建立著關係。
六月來了。
繼五月的迎新活動,山百合會開始為運動會和開放日等秋季才會舉辦的活動進行準備。沒有太多公務,山百合會迎來了比較清閒的時期。
“那為什麼還要把志摩子拉進去?”
某天的午休,我如此質問蓉子。難得薔薇館二樓,只有我們兩個。
“不為什麼。”
輕描淡寫地,蓉子迴避了我的問題。
“志摩子不是山百合會任何人的妹妹,不是說過不會讓她在起草階段參加會議的嗎?”
為應付人手不足,不得不尋找臨時助手。——這是蓉子為了讓志摩子加入山百合會,使用的權宜之計。
“不過就現時情況而言,我們很需要志摩子的幫忙啊。所以早些下決定讓她加入,不是更好嗎?啊、對了,我們還要幫忙準備花寺學院的開放日呢,但我那任性的妹妹怎樣也不肯參與有關的事。為此,我們不正需要志摩子的幫忙嗎?”
“……”
蓉子的主張的確有其正當性。但那理由不是後來才加上去的嗎?
“話說回來,聖又打算怎樣改善‘現時情況’呢?”
現時情況,這是指身為白薔薇大人的我,還沒有妹妹的事。不去完成己身責任者,又何來批評他人的理由呢?如果我有妹妹,我們自然不需要臨時助手。
“蓉子,妳真是變得越來越討厭了。”
“有個奇怪的朋友,我能不這樣嗎?”
蓉子真是很會挖苦人。對別人溫文儒雅,對我卻滿口毒舌。如果只論‘金玉其外’這一點,說不定我們還挺相似。
說到對各人的感覺,祥子很多行為都頗有猫的風範;令是個正直得發傻,表里如一的傢伙;由乃看起來,就象個只能在家中稱雄的霸王。
志摩子啊——。認真想想,我實在沒什麼概念。暫不說窺探內心,就連她的表面,我也沒看清楚。
“那孩子真是幹得很好。”
眺望窗外的蓉子說道。
“那孩子?”
聽到我的反問,蓉子指了指窗下。或者是為委員會當職吧,捧著文件的志摩子正好跑過院子。
“我的確想過讓她成為妳的妹妹,但不管怎樣,不好好栽培她實在可惜。”
“這話怎麼說?”
“妳不覺得終有一天,她將會成為薔薇大人嗎?……失去她,對山百合會來說可是巨大的損失啊。”
山百合會的損失。
我發出了苦笑。真是辛苦蓉子了,還要為畢業後的事煩惱。
“已經放棄為我尋找妹妹了吧?”
“當然不是——”
在志摩子的身影消失於校舍中後,蓉子關上窗戶面向了我。
“方法應該有很多吧。”
“很多,啊。”
那時候,我應該在為來年二月的學生會幹部選舉擔心吧。
多年來的選舉,都是以對花蕾們的信任投票的形式進行。
但我沒有妹妹。
這樣下去,白薔薇大人的職位,很可能引起學生間激烈的競爭。
如果演變成這樣,志摩子會怎麼辦?勉強參選,總讓人覺得很可憐。
(可憐?)
這真是不可思議,我竟然會為志摩子擔心?
(沒錯。)
我的確有些在意志摩子。雖可以用‘被吸引著’來形容,我卻不想對此做如此單純的解釋。
最起碼,我對志摩子的感情和為栞所傾注的思念,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這絕不是一種‘吸引’。
雖然她們之間有著不少共通點——對信仰的虔敬,長髮,還有純潔的美貌。
我想得到栞的一切,我也想為她付出一切。在發現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時,我們的關係也走到終點了。首先發現這事實的是栞,而為了生存,我們不得不接受包括離別的一切。
對今天的我來說,栞是天使般的存在。要天使為凡人墜地,實在是一種奢望。
相對地,志摩子是人。
只要能在遠處眺望就足夠了。
不知不覺間,我會因此變得愉快。
2
志摩子。
被如此稱呼,我實在是很高興。
沒有同學之類的字眼,只是志摩子三個字。
在薔薇之館,除了同學年的由乃同學,大家都叫我志摩子。即使只會是短暫的,這已令我對山百合會產生了歸屬感,令我感覺到同伴們的存在。
第一個叫我志摩子的,是白薔薇大人。
‘既然她不是妳的妹妹,就不要叫得那麼親密嘛’,面對紅薔薇大人的嘲弄,白薔薇大人有點不耐煩地回應道:‘大家都這樣叫她不就沒事了嗎”。祥子大人是白薔薇大入的第一個‘跟隨者’,而自那以後,大家都開始叫我志摩子了。
一個人在組織中的稱謂,是應該根據一定的規則決定的。
如果大家任意使用不同的稱謂,一定會引起混亂。
就像由乃同學,高年級生和同級生對她會有不一樣的稱謂,但叫她‘由乃’的就只有令大人。
正因為大家都叫我志摩子,我才能接受大家的關心和愛護,作為大家的妹妹,而沒有特定的姊姊。要不然,我大概永遠都會覺得,自己不過是山百合會的客人。
我喜歡身處山百合會的時間,喜歡被稱為‘薔薇家族’的山百合會幹部們,以及和她們有關的種種。
有時候,我會忘記自己的立場,完全融入她們之中。正因為,那是個讓人感到愉快,溫馨的地方。
白薔薇大人每次給我的印象都可以不一樣。她可以是神秘的、令人害怕的、吊兒郎當的、溫柔的。但不管怎樣,我一直都很在意白薔薇大人。
如果在工作的時候,發現白薔薇大人正在身邊,我就會有種安心的感覺。不論她正在幹別的事,或是以不友善的目光看著我,更不論是什麼時候。
這是為什麼?
如果要比喻,這大概和有著相同目標的同伴間的關係很相似,只要感到對方的存在,就會覺得安心。
我並不孤獨。白薔薇大人給我的,就是這份內心的安穩。

初夏的某一天。
放學後,我在校舍間的院子看到了白薔薇大人。
在餵貓的白薔薇大人,似乎正為之樂在其中。
“喜歡貓嗎?”
我在白薔薇大人身後輕輕問道。我並非沒有勇氣主動和白薔薇大人說話,但卻一直沒這樣做過。
“嗯,喜歡。大多數動物我都喜歡吧。”
“連蛇和蚯蚓也喜歡嗎?”
“的確呢。”
白薔薇大人用食指輕輕摸著貓的腦袋,而貓也舒服地叫了叫。
“只要大家答應不侵犯對方的領域,共存大概不會是難事吧。”
“共存,啊。”
“嗯。”
貓兒看起來已經不小了,但似乎還未成年。帶著黑色斑紋的虎皮貓,身上不少地方都有還未長出毛髮,剛剛癒合的傷口,看上去似乎依然隱隱作痛。
“這孩子被烏鴉襲擊過啊。應該發生過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或者那些烏鴉也有空著肚子的孩子呢。”
誰都沒做錯什麼,只因為大家是不一樣的生物。白薔薇大人,只是輕輕地說了這些。
“雖然這可能很任性,我實在不想看到牠們互相傷害,我會盡力去阻止。當然我很清楚,這世界上不會只有美好的事,殘酷的殺戮一樣存在。”
那白薔薇大人所愛的‘大多數動物’中,又包不包括人類? 白薔薇大人時常會眺望窗外片片綠陰,但那溫柔的目光,似乎正憧憬著離人們極為遙遠的事物。
我大概會被白薔薇大人拒於門外吧。作為人類,我的心中泛起了這種感覺。
“請問,這隻貓以後怎麼辦?”
貓兒看上去似乎有點神經質,但當我伸手撫摸牠時,牠卻沒有逃跑。
“也不會特地做些什麼啊。”
‘都傷成這樣了,送也沒人要啦’,白薔薇大人的玩笑,實在不怎麼好笑。
“但您已經用貓食餵過牠了。”
“這麼做不對嗎?”
“並不是不對,不過……”
我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但我沒有選擇對白薔薇大人保持沉默。
“貓兒一但習慣了,就會失去在自然界求生的能力。”
“也對呢。”
“暑假的時候怎麼辦?還有寒冬呢?而且您不可能永遠留在這所學校吧。”
大概我把自己帶入貓兒的處境了。貓兒像忠心的狗一樣,每天在校園等待已畢業的白薔薇大人。想到這裡,我不禁流下了眼淚。
“一時的同情,反而是一種殘酷啊。”
不是這樣的。我也不希望貓兒被烏鴉殺死。
“這會令傷口變得更深。”
白薔薇大人瞇起了眼睛,而我就轉過身子,用手擦了擦眼瞼,像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眼淚一樣。
“志摩子說得沒錯啊,說不定我所做得的的確是另一種殘酷。不過牠還是個孩子啊,身上的傷好不容易才好了,有時候就放過我們吧,我也不會為牠準備一日三餐啊。”
白薔薇大人覺得,這貓兒終有一天可以獨當一面嗎?到了那時候,就可以棄之不顧而毫無牽掛嗎?
但這樣真的好嗎?貓兒一定會對白薔薇大人那溫暖的雙手念念不忘,會一再記起如餅乾般香脆的貓食的味道。
“相遇的時候,離別就已經在等待了,終有一天要分別的。為了逃避離別而逃避相遇,逃避去開始一段關係,這很痛苦不是嗎?……就像我呢,志摩子。”
白薔薇大人用左手輕輕握住右手腕。
“我很感激已畢業的姊姊,她為我傾注了那麼多的愛啊。即使姊姊畢業了,我也不覺得她離棄了我,在沒有姊姊的校園,我是這樣生存下來的啊。”
一串念珠,在白薔薇大人的袖口隱約閃閃生輝。

3
那時候的我,說不定是在勸說自己。
“終生永不分離,那是一種奇蹟啊。”
不知道志摩子會怎樣理解。
暑假很快就開始了。
我過了一個和一般學生極為一樣的暑假,沒為升學試作什麼考慮,也沒參加暑期補課。
應邀和蓉子一起到祥子家中遊玩,一個人在家整個晚上面對電視,有興趣的時候,才會著手完成作業。
然而。
是志摩子的話,在我的內心留下了絲絲痛楚的漣漪吧,我一次又一次帶著貓食前往高中部的校舍。有時候貓兒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但在大多數時間裡,牠只會隱藏在我發現不了的某處。
我會把餅乾一樣的貓食放在不受雨打的地方,改天再來的時候,貓食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證明貓兒依然在某處生活著。即使貓頭兒的食物成了其他動物的營養,我也不會在意。

在暑假結束,運動會舉行的時候,奇怪的傳言漂進了我的耳朵。
志摩子將會成為祥子的妹妹。
“什麼事?”
我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前往了祥子的教室,質問她有關傳言的事。但面對我的質問,定睛看著我的祥子,只會反問了一句‘什麼事’。這真是讓人感到不快的冷靜。
“為什麼我要被白薔薇大人責備?”
“…?”
“選擇自己的妹妹,應該不需要別人的同意。”
面對高年級生,毫無懼色地為自己的行動提出正論,真不愧是蓉子的妹妹。
圍觀者越來越多了。白薔薇大人和紅薔薇花蕾間的爭執,這麼有趣的事可不是經常能看到的。
不過。
“妳是認真的嗎?”
“沒錯。”
我們已經無暇理會周圍的學生了。不。無暇理會的只有我,祥子不過是無視那些圍觀者而已。
“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觀察藤堂志摩子。我認為她是山百合會所需要的人才。”
“為了山百合會的需要,而讓她成為妳的妹妹嗎?”
我不能洞悉祥子的想法。但只要祥子不作出‘希望志摩子成為自己的妹妹’這樣的肯定,她和志摩子就不會被承認為姊妹。
“怎樣的理由您才會接受呢?以容貌為選擇標準這種答覆,又有說服力嗎?”
“——!”
剎時間,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連已畢業的姊姊也被褻瀆了。用盡全身的力氣,我終於把緊握的手控制住了。
看了我一眼,祥子說話了。
“您這麼重視志摩子,為什麼不考慮一下,讓她成為自己的妹妹?”
“我要怎樣對志摩子才……!?”
當自己被作為引證,我慌張了起來。沒錯,那是藏在我內心某處,一直不能釋懷的事。志摩子不是任何人的妹妹,卻理所當然一樣留在薔薇館。
讓志摩子成為薔薇大人,方法不只一個。——我想起了蓉子的話。
原來如此,作為祥子的妹妹,成為後年的紅薔薇大人候選人。
讓志摩子成為祥子的妹妹,這的確不需要誰的許可。
首先發現志摩子的說不定是我,但我卻什麼也沒做。
缺乏和他人建立親密的關係,卻又想去接近志摩子,去了解志摩子,我實在太狡猾了。
現在祥子出手了。我焦急了起來。
失去志摩子真是那麼可惜嗎?——是的,的確如此。
不過。
我無法承認這一切。
“妳對志摩子有多了解啊?”
“這個啊。”
祥子的話裡似乎只有疑惑。
“不過,一直這樣下去對志摩子並不好。最起碼,我了解到這一點。”
“啊…?”
“不能如此繼續下去了。停止對她的束縛,或是讓她以誰的妹妹的身份,正式加入山百合會,我們必須在這兩者中作出選擇。”
“——”
我沉默了。
“啊……”
沒錯。
為什麼我沒注意到?為什麼我忘記了?我竟然忘記了志摩子現在最需要些什麼。
“我明白了。”
我的話音突然變得平穩了。
‘最了解志摩子的一定是自己’,不知為何我一直有著這樣的自負。但我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更要由身為後輩的祥子來提醒。這實在是太丟臉了。不,根本是自一開始就顏面全失。
“雖然如此,我可不會把志摩子讓給妳。”
當我心中某物破壞消散的時候,另一事物萌芽了。
“這是什麼意思?”
祥子詫異地問道。那一刻,我正式向祥子宣戰了。
“志摩子會成為我的妹妹。”
“哦哦~”
當著祥子面前,圍觀者們發出了陣陣叫聲。很好,這樣就是背水一戰了。
“……身為後來者的您,想橫刀奪愛嗎?”
“當然不是這樣,志摩子還沒接受任何人的念珠吧。”
既然如此,我不過是先一步走到了起點。
不,即使比賽已經開始,只要還沒有人到達終點,我便有足夠的時間去追趕。
假如,有人先一步到達終點——
那我只能橫刀奪愛了。
“為什麼您會如此認為?”
祥子的聲音被上課鈴聲所蓋過。
“為什麼?”
說著,我轉過了身子。
“我比較適合志摩子,不是嗎?”
回過頭,我向祥子和圍觀者們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我相信自己一定會勝利。
祥子不會為了志摩子爭奪戰,而犧牲課業吧。
在走廊奔跑的我,想起了志摩子所屬的班級。
應該,是一年級桃組吧。

4
在上課的鈴聲中,白薔薇大人把我拉出了教室。
“請,請問……”
“跟我來。”
白薔薇大人並沒有因我的困惑而停下。走廊上滿是急於返回教室的學生,而我們就往相反方向逆流而行。在上課時間逃離教室這種事,實在是難以想像,但我並不討厭被白薔薇大人強牽著手腕的感覺,只是,急速的心跳讓我有點難受。
“到哪裡去?我並不會逃跑啊。”
在緊急出口前,我停下了腳步。鈴聲已經停止了。
“啊,對不起。”
像是從自我中甦醒過來一樣,白薔薇大人放開了我的手。
教師們一般都會準時上課,現在趕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來得及,我也不能就此拋下白薔薇大人,獨自回到教室。
我們合力打開了緊急出口那厚厚的門,風打亂了我們的頭髮。
我和白薔薇大人一起離開了校舍。
是因為我們最初就將這裡視為目的地?是我們在漫無目的下無意來到這裡? 我們又回到初次相遇的櫻花樹下了。
“雖然有時限。”
白薔薇大人正色說道。
“請成為我的妹妹。”
是我已經預計到白薔薇大人會這麼說嗎?不,說不定這是我內心所渴望聽到的。
“以一般標準來說,我不會是個好姊姊,但我一定會很適合妳。在任何事情上,妳都不會受到的束縛,而且…”
“請問……”
我打斷了白薔薇大人的話。
白薔薇大人並不知道我所背負的事。知道了,她還會希望成為我的姊姊嗎?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向白薔薇大人傳達我的心事。在白薔薇大人面前,我可以傾吐內心的一切,但這樣又會不會將一半的負擔,轉嫁到白薔薇大人身上?不管會被接受或被拒絕,我不可以讓自己,成為白薔薇大人的負擔。
“妳討厭嗎?”
“怎麼會!”
我使勁搖著頭。
“可是。”
“不要說這些。我想得到的答案,只是YES或者NO。”
白薔薇大人很認真地看著我,嚴肅的目光確切地告訴我,她不會接受其他回答。
“我……”
在吐出話音的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我想告訴白薔薇大人的那些事,根本不重要。
為這些事擔心,我實在是太小看白薔薇大人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白薔薇大人根本不在意我背負著什麼。她所希望接受的,只是純粹的‘我’。
所以,我應該放下內心的包袱,解開封閉著自己的盔甲,將真正的自己展示在她的面前。
就像在漫長的旅程當中,選擇同一樹蔭下稍作休息,言語不通的旅人。即使不去傾訴有關自己的一切,大概我們也會走到一起。即使終需離別,再次踏上各自的旅途,只要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我們就能讓靈魂得到真正的安寧吧。
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刻意的交往,我們自會互相接近。
“請讓我,成為妳的妹妹吧。”

我輕輕握住白薔薇大人伸出的手。
“我答應。”
“以後,請多多指教。”
雖然看起來很象,我卻不想將之視為單純的‘握手’。就像以手指輕輕懷抱對方的手一樣,回想起那種感覺,內心就會得到安寧。
“啊、對了,還有這串念珠。”
白薔薇大人解下了象手鐲般繫在右手的念珠。但在正要為我載上念珠的時候,白薔薇大人改變了主意,把念珠繫上了我的手腕。
“還是這樣輕鬆點。”
就象允許我隨時將之解下一樣。雖然不會這麼說,白薔薇大人是希望能減輕我的負擔吧。
念珠上依然能感受到,來自白薔薇大人僅餘的溫暖。
看著我手腕上的念珠,白薔薇大人的臉頰浮現出滿意的微笑。
“請問。”
“嗯?”
“我們不回教室嗎?”
“啊~!?”
“課只是開始了十五分鐘啊。”
“志摩子真是個認真聽話的好學生啊。”
“是姊姊太不認真了啊。”
姊姊。
一聽到這兩個字,大家似乎都有點難為情。
“真沒辦法。那,我們出發囉。”
抓住我的右手,姊姊突然跑了起來。
“姊姊也太極端了。”
我慌慌張張地跟上姊姊的腳步,和她一起奔跑著。自手腕跳落的念珠,在以指尖互相牽引的雙手旁搖曳著。
為什麼內心的感覺是那麼舒服。
牽著誰的手,象這樣一起奔跑。
我要向祥子大人和白薔薇大人的支持者們道歉,是發自內心的歉意。
對不起。
不過對白薔薇大人來說,我的確是必要的啊。
雖然只有半年。
相差兩個學年的我們,一起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半年後,別離必定會到來。
但在那一刻前,我不會放手。
“志摩子,DASH~!”
念珠在我們之間搖曳著,那裡,我將建立起自己的歸屬。

 
後話
真是混亂了混亂了。
現在是幾月了?

大家好,我是今野。
在我這裡,二月似乎已經結束了。踏入新的一年,迎接剛開始的三月,我的心情似乎變得有點奇怪。在得到了什麼的同時,似乎又失去了什麼。時差真是讓我變得遲鈍了。但現在可是遲鈍不得,面對新的一年,又是申報稅款的時候了。

話說回來,你那裡現在又是什麼時候呢?
執筆之際,我實在沒有餘暇去考慮別的事,不過現在想一想,讀者們能在櫻花依然盛開的時候拿到這本書,真是太好了。
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四月出版的吧,……嗯,說不定真的不錯呢。
以日本的‘形狀’而言,每個地方的開花時期都會有所不同吧。仔細想想,‘哪兒的櫻花正在開’才是現在的問題呢,即使錯過了櫻花盛放的時期,說不定依然能在山上的某處,找到那粉紅色的花朵。
啊~真好啊。因為不怎麼喝酒,我基本上不會參加那些類似野餐的賞花活動,不過,居所附近存在著幾處櫻花盛開的地方,能到那裡賞花,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從巴士上眺望片片的粉紅,也使人賞心悅目。

嗯~櫻花。
正如“只是單手相牽”中提到的,夏天的毛毛蟲災害的確嚴重。上中學的時候,雖然以自行車代步,但在兩旁種滿櫻花樹的路上,卻有些必須徒步通過的地方。經過的時候,真是讓人提心吊膽。但不管怎樣,春天還是最捧的啊~!
說起櫻花,在幼稚園就讀高年級的時候,我便是屬於“櫻花”班的,而低年級的時候就被分配到“薔薇”班,不知為何兩次都是薔薇科班別呢。說到班別,其他的還包括“紫羅蘭”、“百合” 、“菊花”等等。……應該還有一個,是什麼呢? 是“桃”班嗎? 我還真不敢肯定。
“似水流年”描寫了一些幼稚園時代的故事,而我對那時候的事,也依然記憶猶新。
班上有淘氣的男孩子,也有動不動就哭個不停的女孩子。
我記得教室的環境陳設,也記得曾經鑽進修女裙子的事情。
祈禱時的禱詞,所唱過的聖歌。
還有乘坐校車的指引小冊子。對我來說,這一切似乎都是發生在昨天的,真是不可思議。
嗯嗯,這是和幼稚園有關的故事。
小學的最後一年,在為升讀中學作準備的集會上,我遇上了曾於幼稚園和我同屬“櫻花”班的同學。事隔六年,面對滿心懷念的我,她竟完全不能認出眼前的人,就是那時候的我。當時,我們可是很要好的朋友啊。……這真是令人驚訝。所以我很了解聖和祐己身邊人們的感受,我能去了解。
但會失憶的也不只是別人。在巴士上或在街頭巷尾,被畢業以來便沒再見面的同學叫住,面對那似曾相識的臉龐,我又能記起多少?……真是的。

——在我回記往事的同時,薔薇大人們也終於畢業了。真讓人依依不捨。
說實話,在剛完成小說第一冊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她們會如此受歡迎。
在這故事還只是雜誌短篇的時候,只有志摩子已被設定為白薔薇大人,其他角色如現在的祥子和令,都仍未誕生。雖然把故事的時間推前了半年,但我也曾為角色眾多,如何仔細描寫每個人而擔心。不過在下筆後,一眾角色們很快就成功自己定位了,不錯不錯。
特別是佐藤聖,書寫和她有關的故事實在讓人高興,尤其是她和祐己胡鬧的時候。不過,《聖母在上》並非發生在停頓時空中的故事,畢業是在所難免的。
話雖如此,讓三位“初代”薔薇大人們(莉莉安高中部的歷史上是否這樣,我就不太清楚了)在畢業後,偶爾和大家見見面,應該也不錯吧。

在四月,莉莉安高中部將要迎接新生,而舊生們也將升讀下一個年級。
大家是不會感到寂寞的。

今野緒雪

 
譯註
[*註12] 法語,英語中寫作‘Deja vu’。通常解作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有點‘前世今生’的意思。似乎是英國人問法國人‘借用’的……
[*註13] 日文為‘メダイ’,葡萄牙語金屬之意,英文的metal。這裡解作天主教的一種聖物,金屬製,類同護身符,通常掛於胸前。
 
<FIN.>
 
will   似水流年   只是單手相牽